人的一生,每日三餐加上各種大小宴會及飯局,其機會遠超過穿過的衣服、住過的房、走過的路。「吃」這事,關係著人的生命、健康、社交,乃生活中最重要之事。尤其是當年紀邁入老年後,回顧過去一些較為特殊的餐,更有一番感覺在心頭。
一﹒重男輕女餐。1937 年「七七事變」爆發,抗日戰爭展開序幕,京滬吃緊。當時我家住在江蘇揚州,因先父係電信工程師,經常出差,生活不定,無法照顧我們,遂囑我們全家返回家鄉暫住。我們老家是在廣東東北隅,耕地不足,地下資源亦缺乏,是一個貧瘠之縣。我們住的村落,四面環山,沒有發展的餘地。於是男人很多向外創業,若稍有成就再回饋家鄉。婦女們之勤勞(例如在每日拂曉之前即上山割魯萁挑回作為燃料)、節儉樸實,更是全國知名。但有一個很普遍的現象,就是重男輕女。
我們老家人口眾多,每餐分兩桌開飯。祖父和祖母乃一家之主以及男生是坐小桌(約八人),其餘女生包括我母親都在大桌。小桌每餐都有一盆葷菜(如雞、鴨、肉、蛋、豆腐等),而大桌則無,一般都是鹹菜、蘿蔔、青菜等素菜。當時我是初中小男生,坐在小桌上用餐,面對那盆葷菜,再遠眺那大桌之菜,心中是有些歉疚的。可是當時在戰亂時期,我們是避難返鄉,況且我是小輩,能說什麼呢?雖說重男輕女此一觀念,歷史久遠,近讀清史,悉曾國藩家中共有二十三子,不留女。若生女,即洗之,何其殘酷!但時代在變,這種差別待遇,實不可取。
二﹒兩粥一飯餐。1941 年,抗日戰爭進入中期,我離開家鄉負笈到陪都重慶繼續升學。很幸運地分發到四川某一國立中學。
斯時,教育部鑒於戰事持久,體念時艱,對流亡學生一律給予公費待遇,宿食費全免,本是美事一樁。可是我那中學竟是日供兩粥一飯,即晚間是吃稀飯的。奇怪的是當時其他國立中學都非如此。而是正常的每日兩飯一粥。何以致此?國糧去了那裡?令人存疑。但無人發聲,更遑論監廚!只有忍氣吞聲,期望早日畢業了事。由於校方規定品性如評為丙,則公費取消,誰敢鬧事?好在我有一親戚就在同一城市某銀行任會計主任,當我週末去看他,他即叫廚子為我做一客飯,菜、湯、飯俱全。那是多麼美好的一餐啊!週日我又兼家教,午餐可口,營養優於一般學生,現在想想,真是感念他們呀。
三﹒母親辛勞餐。先母在年輕時,在做菜方面,受過外公的指導及訓練,加上她自身之努力及學習,燒得一手好菜。她是以客家菜為主,再加上江浙菜之精華,許多同鄉及親友之間都極讚美。昔時在揚州,父親的朋友常常相互邀宴。輪到父親做東了,徵詢在那家飯店時,一致都說要「在你府上」,就是要吃母親做的那手菜。菜單中有獅子頭、冰糖肘子、梅乾菜肉、紅燒牛腩、印尼海參(大型)、糯米填鴨、草魚魚丸等等,都是所謂「功夫菜」也。
來臺以後,我與同事們談及此事,他(她)們頗有興趣,我乃請母親展示一次。果然,真材實料加上母親的出色手藝,讓大家眉開眼笑,享受了一次在館子裡吃不到的晚宴。可是,接近老年的母親已經忙了兩天(先一天準備),當晚她一直在廚房內忙著。最後當大家要向她敬酒時,我見她在略顯疲態中露出成功笑容。但美食已被我們一掃而空,辛勞的廚師連餘羹也沒吃到,我頓然覺得非常自責及難過。自此以後,我決不再在家宴客,因為母親做菜太累了。母親在老年時,把我們喜歡吃的菜作成卡片,內容材料及分量交給我們兄妹,我保存迄今,現在又交給大兒。我說想吃就試著做吧,不做也留著紀念吧。
四﹒找位入座餐。1985 年,我奉命參加經濟部中斐經濟合作會議在南非舉行,主談關務問題。此次會議歷時一週,白天開會參觀,晚上尚有演講餐會。歐洲人的習慣,每事都慢一拍,南非也一樣。餐會前還有酒會,每次花費時間不少。有趣的是在酒會後尚須查明隨後餐會之座位。由於每夜地點及性質都不同,在主辦單位設計下,誰是桌友、芳鄰?男女老少都有可能。這種安排是避免自己人坐在一起,目的是要與會代表能夠加強認識,交談,互談,了解,主意甚佳。此行每日晚餐都是西餐,菜色豐富不在話下,但餐會之方式及構思,更給我留下了深刻之印象。原來除了吃飯,還有人際及外交的任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