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 年 9 月初，在紹興張桂銘藝術館舉辦了「越地遺珍」—— 趙士鴻書畫作品展，當時我專程前往觀瞻。書畫展以「他曾是晚清民國時期紹興赫赫有名的書畫家」為題，對先祖雪侯公作了簡要介紹。
趙士鴻是我爺爺，生於 1879 年，卒於 1954 年，紹興會稽人氏；字雪侯，又字屑厚，號䍩逌（齋）主人，別署苦良。自幼聰慧，熟讀詩書；喜愛書畫，無師自通。方少年，已嶄露頭角，深得親友讚許。青年時期，曾遊幕蜀中。然其性情恬淡，不樂仕進。辛亥革命後返里，因仰慕族兄之謙公，潛心研習書畫。以《悲盦賸墨》為範本，在廣甯橋趙氏老屋的明志盧下，終日揮毫染素。
圖一
圖二
圖三
先祖雪侯公畫工花卉，先摹悲盦，且師孟皋。兼學徐天池、李複堂、馬扶羲、十三峰草堂主、忘庵老人和孫漢陽太守等前輩名家。
而對揚州八怪之一李複堂更是推崇備至，有多幅擬複堂筆法之畫作問世。辛酉年所作花卉立軸，題款曰：「李複堂先生晚年畫，濔靜古穆，時露逸趣，非率爾操觚者所可望其項背。夝窗偶擬，不知得其什一否？」足見雪侯公對前輩之敬仰。（圖一、圖二）
先祖雪侯公而立之年，在紹興已很有名氣，遠近索畫者甚眾。先祖從不拒人，興致所至，筆走如風。然，絕非草草寫就，勾勒設色、寫意潑墨，皆精心揣摩。或清新淡雅，飄逸俊秀，或古樸渾厚，鬱勃蒼勁，行筆自然，恰到好處。「非上乘之作，焉能出䍩逌齋乎！」（圖三）
四十歲後，遊藝海上，聲聞一時，名列海上題襟館，為時下之佼佼者。海上題襟館全稱海上題襟館金石書畫會，成立於清末宣統年間，是我國第一個民間金石書畫社團，也是當時書畫名人雅集的場所。先祖雪侯公常與哈少甫、吳徵、高野侯、丁輔之、商笙伯、吳湖帆、陸恢、錢瘦鐵等一起，參加活動，切磋書畫藝術。刻苦研習，出奇創新，形成了自己古雅、蒼勁、秀潤的畫風。（圖四、圖五）
與此同時，將從小就跟著調朱研粉、信筆效塗的堂侄趙能章（俊民）帶至上海，悉心指教，並引見哈少甫、丁輔之、商笙伯等前輩。加上我堂伯自己的勤學苦練，逐漸成長為海上畫壇之少壯。
圖四
圖五
坊間多稱先祖雪侯公工花鳥，善摹乃兄之謙，書也似之。然其從未畫禽鳥，而金石書畫之名甚著，並非全挾其兄之名。于悲盦雖有師之，但也不乏戛戛獨造之能。民國十三年（1924 年）出版的《神州吉光集》第七集，載有《趙雪侯潤例》，其中云：「今春又有《䍩逌齋畫屑》行世，內列花卉二十四圖，天然風露，各盡姿態，頗為藝林所稱許。」而在《䍩逌齋畫屑》扉頁上，金石書畫大師吳昌碩題「畫樹長春」，並有詩贊之：「不獨傳家談舊學，書奇酷肖鄭文公。寒窗讀畫無杯酒，信手招來廿四風。」
吳缶老長雪侯公三十五歲，對晚輩關愛有加。曾手書「缶盧」二字篆體橫條幅贈予，款：雪侯老弟雅正安吉吳俊卿。可惜此條幅在「文革」中被毀了！吳老八十大慶，雪侯公作天竹圖奉賀。上題：石丈人如南極星，闌天竹如天南星，不是文星定壽星。奉祝缶盧尊丈八十大慶即希教正。是畫行筆老辣蒼勁，用墨色澤古厚，為雪侯公精心力作。充分表達了晚學對前輩的敬重之情。（圖六）
雪侯公廣交畫友，除參加海上題襟館活動外，民國丁卯戊辰年間（1927 年 — 1928 年），與海上名流丁寶書、高野侯、姚虞琴、丁輔之、鄭梅庵、趙叔孺、郭和庭、唐吉生結消寒社於滬上之芸廬，吟詩作畫，繪梅以消寒遣悶。曾各畫梅一枝，曰《九梅圖》；尚有姚虞琴繪梅竹雙清圖於鼎拓（當時著名拓手王秀仁所拓）之上，贈予雪侯公者。（圖七）
雪侯公在滬期間，曾與多位書畫家合作，其中有一扇面頗有意義。是扇為吳徵、高野侯、俞原、趙士鴻、呂萬五位海上畫家為丁輔之合寫雙面梅花。一面吳徵以圈梅法繪一枝白梅，從上方斜倚入畫，疏枝淡蕊，清趣立現，高野侯在下方點畫一叢墨梅以呼應；另面由俞原、趙士鴻、呂萬分別以曙紅、朱砂、胭脂繪紅梅，穿插伸垂，左下方置綠色奇石，和諧相生。1920 年初，丁輔之始習繪事，專寫松枝梅花，曾遍索友人畫梅，此扇亦應為當時所求；一面清雅雋秀，一面嬌豔熱烈，別有奇趣。
圖六
圖七
圖八
另有一幅秋圃三友圖，是雪侯公與商笙伯、趙雲壑合作之精品。構圖精巧，各放異彩；又巧妙地將「二趙一商」融入題款之中：「插瓶拒霜，折枝傲霜，媵以香櫞，庋亦泛黃，秋圃三友，二趙一商。癸亥二月，雪侯補竟漫題。」更顯三位畫壇名家的情誼。（圖八）
據目前網上資料可知，雪侯公與曾熙、金榕、于右任、姚叔平、譚麗生、沈翰、丁寶書、呂萬，俞羽霜，任堇叔、趙叔孺、吳湖帆等名家均有合作之書畫作品問世。可見，雪侯公當時在海上書畫界十分活躍，頗有名望。
抗日戰爭爆發後歸里，參加沈華山先生創建的鏡湖書畫社，常和紹興著名書畫家徐生翁、朱秋農、李鴻梁、周茂齋、酈荔丞、翁介眉、袁夢白等會聚一堂，切磋技藝，互贈書畫。
先祖雪侯公與徐生翁先生私交甚篤，日寇入侵紹興時，生翁先生愛子遇害，曾在經濟上予以幫助。
徐生翁是浙紹的著名書法家，當時就有「以得到趙雪侯的畫和徐生翁的字為幸」之說。是扇為趙徐合作的珍品，近年來書畫市場估價不斷提升；已達十五萬元。
有一位享譽兩浙的書畫家沈紅茶先生，是先祖雪侯公回到紹興後結識的好友，他們之間有著深厚的筆墨情緣。1938 年春暖時節，受張天漢先生（書畫界活動家）邀約，沈紅茶先生和先祖雪侯公以及越中知名書畫家徐生翁、李鴻梁、邵荔丞、澐簃、賀揚靈並印西和尚等雅集城西小雲棲古刹，共同創作九友圖。在斗方的素箋上，九位畫家各繪蘭蕙一株，墨分五彩，各顯芳姿，馨香滿溢。
圖九
1947 年 5 月，沈紅茶先生再度回到了第二故鄉紹興。除了會晤舊朋外，不久，假座商會舉行書畫展覽。雪候、生翁等舊友前往祝賀參觀，對先生的甲骨文字入畫創新之舉頗為讚賞。先祖雪候公賦詩三首以贈：「十年前記寫藤箋，為濟嗷鴻結墨緣。（十年前紹地饑饉，餘創議集同人合作畫幅義賦，適君隨賀培公來紹亦合作也。）今日滄桑逢舊雨，慚餘霜雪無盈癲。」「多君畫筆擅毫雄，萬象都能彙幅中。五尺松枝三尺石，石田機杼溯宗風。」「蟲松鳥篆有先河，甲骨文原一臼科。（君以殷虛文字取象作畫）圖畫別開生面出，象形會意取材多。」
先祖雪侯公擅畫桃，列紹興畫界三絕（趙雪侯之桃，王蘊如之菊，袁夢白之猴）之首。桃實碩大紅潤、鮮活欲滴，枝葉青翠碧透、錯落有致，結構疏朗與沉鬱渾然相融。
「結實千年」和「蘊蓄千春」兩幅壽桃，乃雪侯公得意之作，在題款中闡釋了自己多年來畫桃的感悟：
「宋人畫桃實，工整圓麗，以法勝；元人，秀潤嫻雅，以逸勝；然少盈丈大幅。吾鄉王蕺子先生嘗作百壽巨楨，富麗濃郁，妙造自然，得宋元神髓不為古法所拘，洵稱能品。」
「疏朗易，沉鬱難，疏朗而得湛鬱之氣，非究以宋元莫見根柢。十年來心儀手撫，百或一過，作畫苦境賞心，人定不河漢餘言。」（圖九）
時人盛讚雪侯公畫桃：作畫如寫，筆勢奔騰，蒼勁雄渾，古樸厚重，自出新意，不拘成法，姿態各異，爽心悅目，香甜可覺，擎手欲摘。
圖十
先祖雪侯公書法，先取顏柳，後宗北魏。蒼勁有力，古意盎然。行、楷、隸、篆皆有佳作問世。（圖十、圖十一）
雪侯公亦精篆刻，古樸清雅，為行家所稱道。民國時期，西泠印社發行的《現代篆刻第七集》中刊有趙雪侯印存。（圖十二）
圖十一
圖十二
先祖雪侯公是一位全才的金石書畫家，名錄《越中歷代畫人傳》、《中國歷代美術名家》和《中國美術家人名辭典》。只是由於某些大家知道的原因，長期被遺忘和低估。然而，是金子總會發光。近十多年來，先祖雪侯公的作品在書畫拍賣市場很引人注目，在嘉德、翰海、西泠等大型拍賣會上多有不俗表現，價格在數千元至數萬元直至十幾萬元之間。但魚龍混雜，膺品時有所見，非專家不能辨別。
先祖雪侯公仙辭已六十三載矣！時過境遷，舊時畫齋蕩然無存，撫今追昔，不免心中感慨萬千。社會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我們大家都經歷了許多許多。然而，藝術的生命是永恆的，優秀的文化遺產是不朽的。先祖雪侯公的存世之作，一定能重放異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