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十多年前，我在美國東部的康州（Connecticut）學盛行的排列舞（Line Dance）時認識的幾位美國老太太的真人真事。她們對跳舞的愛好與執著，令我深深的感動。因此，寫下了這短篇。如今事隔多年，我也搬來了加州。未知她們中尚存幾人？仍能跳舞嗎？

我退休後，就決心到此地的老人中心學跳舞。打開報紙本地消息一看，各地區老人中心的跳舞班還真多。除了大家熟悉的交際舞外，有方塊舞（Square Dance），圓舞（Round Dance），踢踏舞（Tap Dance），排列舞，以及新近由美西傳來的西部牛仔舞（Country Western Dance）。凡是需要舞伴的舞我都不合格，因為他是一位左右不分的人；每次開車找路時，絕不能說向左或向右轉，而必須說向駕駛人方向或乘客方向轉，已經夠麻煩了，總不能學跳舞時還要提醒他是踩油門的腳或是踩剎車的腳吧。所以，只有參加不需舞伴的排列舞。

排列舞名符其實就是排成隊跳舞，舞步與交際舞差不多，只是不需舞伴而已。不知是否女人真的比男人長壽，或是女人天性愛好跳舞，Line Dance 班上幾乎清一色是老媽或老奶奶，甚至還有的是曾祖母，偶而有一兩個男士，到真的成了「萬紅叢中一點綠」了。

看著這些舞蹈班的師生們，不得不令人從心底佩服她們「永遠年青」的精神。舞迷二字不足以代表，所以我稱她們為舞癡。先從我的啟蒙老師開始，是一對年近八十的老夫婦，先生不久前剛動過攝護腺手術，不久太太又要去醫院動胸腔手術。那時我剛開始學舞，興趣正濃，忽聞她要進醫院動心臟手術，想來這個舞蹈班也要結束了，就前去慰問，並表不捨之情。未料她立刻說明她只是休息兩個星期而已，兩週後仍會再教。我問她醫生怎麼說？能這麼快再跳舞嗎？她的回答是「我才不再乎醫生怎麼說，我照樣要跳。」這已是一年前的事了。至今，這個舞蹈班依舊是每週兩次，風雨無阻。

另一個老人中心的老師較年輕，七十三歲。她的精力來得充沛，除了一週教排列舞兩次外，還每週一次去參加踢踏舞班，並參加各處義演活動。她的雙腳扭曲得不成形，常常需穿球鞋，但跳踢踏舞時，她必須穿半高跟的特製舞鞋。我看她在臺上一拐一拐的，總不免耽心她會扭傷。因為她的腳，所以舞姿並不美妙，可是她友善、熱心，教課極有耐心，一遍再一遍的示範，不嫌麻煩。老太太們都喜歡她，所以她班上的學生也最多。

還有一位老師是教跳舞的元老。她不僅教，更編了不少舞蹈。聽說她年輕時，曾是紐約百老匯（Broadway）舞臺上的一名舞者，甚至在一些老舊的舞蹈唱片上還印著她的名字。想來她年輕時必定舞姿妙曼，風頭甚健。可是現在她不僅是老了，而且行動不變，需要 walker。但她依然教跳舞，是用口教，而不是以腳步示範。每跳一個舞時，她先解說是甚麼舞，有些甚麼步法。然後音樂開始時，她就按著節奏叫出舞步的名稱，大家就跟著她的指示跳。她的要求很嚴格，學生必須每個步法都正確，她才滿意。

學生群中的舞癡也不少。貝蒂患過乳癌，左乳房及下腋都被切除了，整條左手臂必須套上繃帶，否則就會發腫。我曾關心地問她，夏天時會不會不舒服？她說：「當然很不舒服，不過跳舞可以使我忘卻痛苦，所以我寧願難受也要跳舞。」

珍妮的舞跳得好，個子又高，有個固定舞伴。所以她參加各種舞蹈班，也是表演踢踏舞的一員。她年輕時是女裁縫，手藝靈巧。所以表演時的舞衣都是她設計並裁製的，很吸引人。她的腳也不太對勁，終年需穿露腳趾的鞋。她一再鼓勵我去參加她們的踢踏舞班，我告訴她我的左腳曾開刀三次，看起來沒甚麼，但跳動得太多仍會感到痛，所以不能參加。她立刻蹺起腳來讓我看，並說「妳看我的腳，比你的情況嚴重多了，但我還是照跳不誤。沒關係，跳完後回家用熱水泡腳就沒事了。」

我最佩服的是一位患癌症後期的老太太，看她滿臉縐紋，肩骨高聳的樣子，恐怕已八十歲出頭了。她舞藝高超又熟悉舞步，所以很自然地成為班上的領導者。我認識她時，她已經進出過醫院兩次。每次去醫院治療，大家都會擔心她是否還能回來，但她總會再出現，而且永遠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謝謝大家對她的關心。眼看著她日漸消瘦，臉色也越來越蒼白。有幾次跳到一半，必須坐下來休息一下。但她的鬥志極強，絕不向病魔低頭。這種不屈不撓的精神，如果不是舞癡，那還能稱甚麼？最近聽說她又進了醫院。願她能再一次戰勝病魔。回來跳舞吧，舞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