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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媽瓷盤上的照片

爹媽瓷盤上的照片是在杭州西湖附近的照相館照的,我們住在台北後才看到這張照片。在這照片裡,父親著淺藍長袍,母親著白底翠綠菱角圖案旗袍,希望爹媽是去西湖春遊,正是「春風吹面薄於紗,春人裝束淡於畫。」(弘一大師的「春遊」歌詞)

母親車禍過世三年後,小弟把這張爹媽合照拿去臺北照相舘製了瓷盤送我。我帶著這瓷盤去了非洲、歐洲,而後來到美國加州。小弟已在美東成家定居,多年前訪小弟,看到他家的擺設佈置,覺得適合把他送給我的瓷盤擺在他家裡。我們家已經沒有家譜,只好看看祖輩照片。因我的兩個孫兒還不曾看到過曾祖父母的照片,就請小弟照張爹媽瓷盤上的照片寄我。

再看到爹媽的照片仍感眼濕,當時爹媽是去杭州西湖春遊嗎?在這照片上能否看出爹曾經給媽寫過絕筆信?

抗日戰爭期間,四川重慶棗子嵐埡彝園中央設計局進行戰後地區的設計工作,爹在東北復原經濟建設計劃供職。1945 年抗日戰爭勝利,國民政府派行政人員去東北,爹被派往東北吉林。

爹去到吉林,吉林的時局很不穩。1945 年,日本無條件投降的五天前,蘇聯對日本宣戰出兵中國東北。隨即,中共軍出山海關,來到東北建立根據地。國府派去東北的行政人員有的被共軍俘虜,而我們眷屬還在等著要去東北。

當年住在重慶南溫泉時,家裡只有一盞電燈。晚飯後,我們圍坐飯桌前做功課,媽在旁織毛衣褲。爹去東北後,媽擔心爹的安危,每接到爹的信就流淚。而後,媽先去東北吉林,家裡有住在我們家的郭伯母照顧。我們需要等運載家眷的交通工具去東北,等了很久才搭上運輸機去北平。到北平後,又等了很久才坐上火車安全到達東北吉林。

去到吉林,就聽說四平街已有戰事。吉林的四平街是東北地區重要的交通樞紐,國府認為「沒有四平街就沒有東北」;共軍則準備以數萬人的傷亡爭奪拼戰。1946 到 1948 兩年期間,四平街發生過四次慘烈激戰;四平街戰役曾經一直牽繫著我們全家人的命運。

一天晚上,爹要我們和衣而睡,如果聽到槍聲就要走出去。我們不知道走出去是逃難,那天晚上我們一覺睡到天亮。不久,我們坐火車經過四平街去遼寧瀋陽市,爹仍留在吉林。

瀋陽是大城市,街道寬闊,電訊線路都埋在地下。爹在吉林,我們在瀋陽。四平街激戰,吉、瀋的通訊常中斷,媽就日夜外出,不知去什麼地方聽取吉林的消息。

晚飯後,我們圍坐飯桌前做功課,照顧我們的趙小姐、張媽、老李和在屋外燒壁爐添煤的老頭來陪我們,圍站在我們背後高談闊論。他們談日據時代的東北,趙小姐說老毛子(俄羅斯人)來了後,她要住在鄉下才安全;燒壁爐老頭講他的家鄉已是國共戰區,共軍趕「綿羊」,驅趕頭頂棉被的老百姓上戰場。

在瀋陽時,姐姐的一位同學時常來我們家,後來才知道,她的父母和她自己都希望我們離開瀋陽時,能夠把她帶出東北;但爹還在吉林,而我們的前途沒有著落。可見當時東北人心有多麼惶恐焦慮。

我們在吉林時,爹向學校請假安排我們去看松花江和小豐滿發電廠。小豐滿發電廠在吉林市豐滿區松花江上,發電廠始建於 1937 年。我們在小豐滿發電廠的一個大廠房,見到大廠房天花板下有兩台轟轟作響來回移動的大機器。帶領我們參觀的職員說蘇聯人來把另外多台發電機和設備都撤除搬走了,只剩下兩台發電機在運作。

關於小豐滿發電廠,在石氏季刊第 55 期《本命年﹙上﹚》中有所記述:1955 年是作者朱維衡先生的第三個本命年,當年他在東北工業部電器工業管理局工作,俄國人已把大工廠的機器拆走,那時小豐满有一台三個大線圈燒毁的大發電機,朱先生的團隊最終把這台發電機修復了。

吉林危急,我們退居瀋陽後,爹囑咐我們去參觀撫順煤礦。在撫順煤礦礦場,見到礦工頭戴照燈被升降機載到礦下。在撫順煤礦的展覽室,看到用黑煤精緻雕刻、光滑如瓷器般的擺設和琥珀飾物。爹很用心,要我們看到東北的壯麗山河和豐富的資源。

爹為東北吉林寫的建設歌:

樹的海、魚的家鄉。木之野、礦之溫床。
小豐滿東北的心臟,古吉林東北的船廠。
計劃建設……

我們去東北難,離開東北亦難,都要久等。離開東北要等船,等了很久,終於能夠去營口上船到上海轉杭州,而爹當時還在東北吉林。

而今再看這張爹媽瓷盤上的照片 —— 爹平安回家,媽安心了;這張照片大概是攝於 1947 年,爹四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