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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晚年三樂

年輕的時候,我的愛好很廣泛,舉凡同代人常見的文娛活動,不論是室內的、室外的、桌面上的、還是操場上的,我都曾積極參加過。其中有一部分,我還真的整得蠻像回事。

隨著年歲的增長,人的身體狀況、學養積累以及審美情趣都會逐步發生變化,舊日的愛好自然不可能固守如初,特別是一些運動量較大的項目,因體力不支更是不得不漸次終止。到我住進老年公寓後過起無牽無掛的晚年生活時,我的愛好已只剩下三種:唱歌、練字、寫文章。這三種愛好,力所能及,又能讓我每日裡意興陶然,我管它們叫做我的晚年三樂。

我的唱歌愛好源自天賜。一次,我從一位喉科醫生那裡得知我父母給我一付相當完美的聲帶,於是便常有點「天生麗質難自棄」的小衝動,時不時會哼上幾句。不曾想,一來二去,竟在一眾愛好歌詠活動的朋友中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亮點。

唱歌之樂,因人而異。有的人閑來無事哼幾支小曲,不管曲子內容是什麼,總能哼得徐緩輕柔、心平氣靜,一付恬然自安之態。有的人喜極而歌,音符跳盪輕快,有如山溪流瀉,滿是洋洋自得之情。我屬於另類,不以心情左右唱歌,愛用唱歌愉悅胸懷。平日裡,關起門來學學《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覺得很有點某歌星的激越清麗,就喜滋滋一臉笑意,再試著把《草原上升起不落的太陽》裡的最後一個音節驟然升高八度,又很類似某名家的高亢悠揚,就又抿著嘴偷著樂。最有意思的是,有一年我在老年活動中心舉辦的春節聯歡會上唱了一曲日本的《北國之春》。歌畢,臺下群情振奮,掌聲如潮。當我走下舞臺時,一位日裔老太太迎上前來,誇我歌聲優美,日語也說的很地道。我一面暗自叫苦(因為我一句日本話都不會說,剛才的日語演唱其實是在背誦漢語拼音),一面卻樂不可支,老太太的善意誤會給我留下的回憶太美好了!

練字,就是練習寫毛筆字。這事我年輕時倒是做過,但那是不折不扣的一曝十寒,毫無成效可言。湊湊合合寫過一兩回春聯,還不敢大大方方地往門上貼,怕過路人笑話。

五年前回了一趟北京,在文具店發現了一種用以練習毛筆書法的新產品-水寫布。其正面有如帶磨砂的白色塑料膜,反面像是淺淺的黑色天鵝絨。將毛筆醮上清水在白色塑料膜上書寫,顯現的卻是黑色的筆跡,跟醮著濃墨揮毫略無二致。幾分鐘後水分蒸發,薄膜又完全變白,可反復使用,既乾凈又方便,還省卻了沒完沒了的紙張費。我喜出望外,趕緊買一卷帶來美國,每日臨池不輟。

我長年堅持練習毛筆字,主要是看中了它既強身又怡情的雙重功能。正確的寫字姿勢,通常是端坐桌前(寫很大的字才須站立起來),不彎腰、不弓背、不左歪右扭。動筆時要做到運氣平和,目不斜視,心無旁鶩。這樣練字,從保健的角度來看,與做操、打太極拳有異曲同工之效,必然有益於身體健康。另一方面,字練久了,多少總會有些進步,但是天天練字的人不容易察覺自己手頭功夫的些微變化,只有當你把自己幾個目前的習作翻出來瀏覽,你才會很意外地發現,其中有些字越看越不中意,越看敗筆越多。相比之下,你會恍然意識到自己現在的字較之幾個月之前確實已有了能看得出來的進步,禁不住一陣驚喜。這驚喜能讓你渾身舒暢老半天。而且這樣的驚喜不會一次即止,幾個月後你再把現在的習作拿出來回顧,同樣的心裡反應還會出現。這就是說,只要你堅持每天練練毛筆字,藝無止境,樂也無止境。

寫文章是我持續得最久的一項愛好,打從在大學學習期間就開始擠時間寫點詩、填些詞;到現在,只要稍微有點靈感閃現,就喜歡搜腸倒肚地爬幾頁格子,以寄興舒懷。

我喜歡寫文章,是因為它給我帶來兩大樂趣。其一,能產生一定的社會效應。文章是可以流傳的精神產品,它凝聚著作者的汗水,也蘊含著某些養心勵志甚或濟世匡時的道理,雖未必總能振聾發聵,至少也可起些引發議論、開啟思考的作用。所以將自己的所思、所想、所感、所悟訴諸文字與他人分享,實則是一種有利於社會的公益行為,何樂而不為呢!其二,有助於自身的大腦靈活。寫文章是個比較複雜的腦力活,從文章題材的選取到文章結構的安排再經字斟句酌的文字組合,一步也離不開,全心全意的投入。如果你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執著,就更得付出「吟成一個字,撚斷數根鬚」的代價。應該肯定的是,上了年紀的人,勤動腦子,即使有點艱辛也是值得的。它能讓你保持相對的思維敏捷,思路清晰,在一定程度上延緩老年癡呆。竊以為,凡拿得起筆桿的老年朋友不時的舞點文、弄點墨,哪怕只寫幾則流水帳似的日記,對大腦的鍛鍊也未必不如搓搓麻將、打橋牌之類的遊戲。因為寫文章得聚精會神,玩遊戲就慵懶多了。

我的晚年三樂給我帶來的好處都不少,它豐富了我的生活內容,擴大了我的社會交往,還使我的心境變得平和淡定。雖患上癌而動了大手術,然術後恢復得很理想,也一直沒有什麼思想負擔,我想跟我常有三樂做精神支撐不無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