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清明前夕,妻、我和兒子驅車二埠,偕同小姨及侄女,一起往二埠墓園拜祭慈母。
是日,天氣晴朗,風清景明,鮮花遍佈,氣氛肅穆。我們先清掃墳頭、擺好帶去的各種祭品、插上鮮花,各人恭敬行禮,灑酒默哀。母親於 1994 年辛勞病逝,當時我們在廣州,申請出國奔喪,由於種種原因,幾個月後才辦好簽證。好在小兒子當時在東部大學研究院畢業,到灣區工作,由他代表我們全家送殯、購置石碑、刻字鎏金立於墳前。面對慈母,回憶她生前對兒女的撫養愛護,無微不至,奉獻一生,感恩不盡。
作為外子,面對慈母,此時此刻,浮想聯翩,感慨萬千,往事一幕一幕浮現眼前。
妻常告訴我,母親一生,勤儉持家,無私奉獻,無怨無悔。抗戰時期,父親在海關供職。香港淪陷後,開始逃難生涯,攜帶四個未成年子女,跟隨海關轉移,千里奔波,歷時幾年。夙興夜寐,沐雨櫛風,躲飛機,防匪徒,心驚膽戰,捱飢受餓,歷經艱辛,一路逃難至容縣、柳州、梧州、湛江等地。途中,父親又患重病,禍不單行。那是一段多麼艱難的路程啊!苦難磨鍊意志,患難凝聚真情,母親從一個年輕婦女,鍛鍊成一個成熟、慈善溫和的女性。
我第一次見外母,那是 1956 年春節期間。
那時,我離開廣東故鄉已五年,於是請假回鄉探親,順道拜訪同校同學住在廣州的母親。她住在玉仙西街,幾經詢問行人,才找到住地,由一位鄉親帶我上樓,見一位慈祥的中年婦女坐在飯枱前做針線活。我自報姓名,說明是伯母女兒中學的同學,這次從外地回鄉探親,順道拜訪伯母。我是一位內向的青年人,面對伯母,仔細傾聽端詳。她頭髮烏黑微卷、膚色紅潤、一派城市婦女打扮,面目慈祥,略帶笑容,舉止優雅,談吐有禮,消除了我見生人的隔閡,留下深刻印象。臨別時,我祝伯母幸福快樂,健康長壽;她祝我旅途平安。不期而然,天意甚美,她竟是我後來的外母、母親。
我們結婚後,有一年春節回穗探親,外母那時已移往香港,也從香港回來探望我們。妻在家照顧孩子,我去車站接母親。那時國門未開,香港同胞回內地探親也艱難辛苦。她一早從家裏啟程,乘火車到羅湖,用扁擔挑着兩件行李,打蛇餅(排長龍)排隊過閘,廣東天氣悶熱,人龍如潮,肩挑行裝,排隊走幾個小時,那辛苦可想而知。
車到廣州,車站外接車的市民人山人海,喊聲震天,場面感人。我擠在人群中,目不斜視,緊盯著一群一群挑著行李出站的香港同胞。那時國內物質匱乏,人民生活艱困,出站的同胞手提肩背,帶著大量食物衣服接濟親人。相見後,握手擁抱,熱淚盈眶,泣聲動地。此情此景,永世難忘。
好不容易,見到母親出站的身影。只見她肩挑兩件行李,一頭一個大布袋,一頭一個火水箱,步履艱難,既疲憊、又興奮。我疾出捌開人群,衝上前去,叫聲媽媽,迅速接過她的擔子,挑在自己肩上,拉著她的手,在人群中串行。問候,道謝,感激之情,一言難盡。
那擔行李,十分沉重,火水箱裏裝的盡是鹹雞鹹肉、奶粉油糖、糖果餅干、過節用品,應有盡有;布袋是新買的藍斜布,自己縫製的,裝的是衣物、玩具、各類生活用品。那時,國內實行票證,孩子一年也穿不上一件新衣。布袋拆洗後就是兩匹布,孩子們過年有新衣服穿了。想得多麼周到啊!世上慈母心,可見一斑。
後來,國門漸開,外母和小姨一家回國旅遊,住白雲賓館,約我們去賓館飲茶。可是那時,賓館規矩甚多,餐廳只接待外賓,內地人不准入,我們十分無奈,只好在賓館外柵欄等候。
不多久,母親從餐廳出來,手捧著一堆食物,向我們走來,交給妻子,囑咐說:「你們餓了,快吃吧!不然涼了。」然後不忍地轉身,蹣跚地走回餐廳。望著她的背影,我們四個人,吃著吃著,淚水湧了出來。
在母親墳前,回憶起這些久已逝去的情景,仍歷歷在目。對母親的感恩,千言萬語也說不完。
寫不盡,思難斷,恩難忘,期望母親躺在這片寧靜的土地上,遙望太平洋彼岸她永遠眷戀的故鄉 —— 中國廣東台山,保佑她的兒女後代,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