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吃,世界上沒有哪個國家能同中國相比。中國,尤其是南方的兩廣,不僅有可口的美食,而且食材異常豐富。天上飛的、水裏遊的,地上跑的,只要被兩廣人捕獲到,他們就能做出令人饞涎欲滴的佳餚美食。
我有幸生在兩廣,吃了許多其他地方的人可能吃不到的美食。天上飛的,我吃過斑鳩、鷓鴣、麻雀和鴿子。水裏遊的,我吃過鱉(水魚)、黃鱔、白鱔和泥鰍。地上跑的,我吃過的就更多了,例如菜狗、老鼠、穿山甲、果子狸和「龍虎鬥」(蛇和貓共煮)。
在這些食物中,我吃得最多的當數狗肉。這是受到父親影響的緣故。父親是很喜歡吃狗肉的。記得七、八歲的時候,因為日本侵略軍的飛機經常空襲桂林,每次空襲警報響起,父親便不得不從單位回家,帶領一家老小進防空洞躲避。他不勝其煩,便把我們送到桂林近郊的定江鄉莊上村的一位親戚家躲避日機空襲,因為日機很少空襲農村。他個人則獨自留在市內上班。每週星期六下午下班後,步行二十多華里回家看望我們,星期一一大早又步行回城上班。
由於父親喜歡吃狗肉,母親便在鄉下養了一群幾斤、最大不超過十斤的菜狗。桂林有所謂「斤雞六狗」的說法,意思是去毛開膛後一斤左右的子雞和六斤左右的小狗最好吃,最有營養。每逢星期六,母親上午便請人來家把要殺的狗挑選好,不再給它餵食。下午一兩點鐘,請來的人把狗殺死燙好後,母親便親自下廚調好各種配料,把狗肉煨熟。父親一回到家裏,一鍋熱騰騰、香噴噴的狗肉,就只等他來享用了。
狗肉實在是少有的美味佳餚,我也很喜歡吃,特別是它的粉腸,更是珍品。
我們全家都喜歡吃狗肉,只有外婆一人不吃。為了讓她老人家嚐嚐狗肉的美味,我和弟弟、妹妹把幾塊狗肉藏在外婆的飯碗裏,上面蓋上熱騰騰的飯和她老人家愛吃的青菜。她吃著吃著發現了,狀告到母親那裏。母親沒有瞭解我們的好意,以為是惡作劇,打罵了我們一頓。我是老大,又是此事的主謀,挨打得最厲害。
狗肉雖然好吃,但殺狗卻是一件非常殘忍的事。狗屠拎起小狗頸上的毛皮,用木棒狠敲狗鼻,待狗昏死後,用鋒利的匕首插進狗的脖子,割斷頸動脈,放乾血後,把狗置入滾水之中適度浸燙,而後刮掉狗毛,再用稻草明火將狗皮烤至微黃。接下去就是給狗開膛、清洗內臟和切成塊狀,等候母親掌勺了。
據我所知,某些廣東人吃猴頭。聽父輩說,前清和民國初期,有些廣東人喜歡吃鮮活的猴頭中的腦漿,用以補腦。飯館門口的籠子裏關著幾隻活蹦亂跳的猴子,顧客選中哪隻,老闆就叫夥計把它挑出來放進另一只特製的木籠裏,籠蓋上有一個比猴頭小一點的洞。夥計把猴子的頭卡在洞中,任猴子如何掙扎也無可奈何,而後用鋒利的刀削去猴子的頭蓋骨,把預先製作的調味品放進猴腦中攪拌,顧客就用調羹舀起猴子的腦漿吃將起來。我在廣州生活多年,只見過某些廣東人吃「龍虎鬥」(蛇和貓一起紅燒或燉湯),沒見過吃活猴腦漿的。這很可能是以訛傳訛。
其實,只要是殺生,沒有不殘忍的。殺豬不殘忍嗎?殺牛羊不殘忍嗎?殺雞鴨不殘忍嗎?不吃狗肉和猴子的腦漿人們可以做到,但不吃雞鴨魚肉行嗎?終生吃素,不僅不合營養學的要求,常人也是很難做得到的。
怎麼辦呢?我忽然想起孟子對梁惠王說的話。孟子說:「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
「遠庖廚」,不失為君子既能享受禽獸的美味又沒看見它們被殺時痛苦哀鳴和掙扎的好方法。但我以為,這樣的君子似乎太虛偽了。
如果不願那麼虛偽,則既想享用雞鴨魚肉的美味而又不願看見殺生的殘忍,這確是個悖論。嗚呼,可悲的君子!
其實這個問題是不難解決的。我以為,只要不是野生動物,只要不是寵物或養來做其他用途,而是專門供食用的,即使聞其哀鳴,見其掙扎,也沒什麼了不起。君子大可不必遠庖廚,完全可以和小人一道,親自下廚宰殺或烹飪,而後心安理得的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