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金山灣區的各個城市裏，都有一些街頭公園。由於灣區的華人特多，所以在這些公園裏常常會同某個知名的華裔老人不期而遇。我就在山景城的一個名叫 Klein Park 的街頭公園裏，邂逅了曾是黃埔軍校第七任校長的艾靉將軍。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冬日上午，我正同幾個華人朋友坐在公園的長椅上聊天兼曬太陽。這時，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被人推著來到公園。推輪椅的是一個約莫五十來歲的男子，他把老人面朝太陽安頓在一個花臺前，自己就坐在旁邊休息。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微微仰著頭，瞇縫著眼睛，沐浴在北加州和煦的陽光中，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我這個人從來好奇，見公園裏來了這麼一位陌生老人，便走過去打招呼。老人還沒有吭聲，坐在旁邊的那個男人便代答了：「這是艾靉將軍，黃埔四期的，曾任中華民國國防部副部長。」好傢伙！黃埔四期的，不是和林彪同期嗎！「是的。」老人回答，「不過我並不認識林彪。」

我就這樣結識了艾靉將軍。

艾靉，這個名字好像聽說過，回到家打開電腦上網一查，才知道艾靉原來是黃埔軍校的第七任校長（1961–1965），在抗日戰爭中功勛卓著。我鄰居魏先生是黃埔十二期的，九十多歲。艾靉四期的，應該近百歲了，可他除了不良於行之外，精神矍爍，一點不像是百歲老人。

第二天，又在這個街頭公園裏見到艾將軍。我們又談起黃埔軍校。我說，抗戰期間黃埔軍校遷到了成都，而我是成都人，當時我家就住在軍校旁邊，每天一早一晚都能聽見軍校學生呼口號、唱軍歌的聲音。我還記得學校的大門口有一副對聯，上聯是：「昇官發財請走別路」，下聯是：「貪生怕死莫入此門」。老人見我記得這樣清楚，便問我還記不記得軍校的校歌。我說當然記得，並立刻唱了起來：「怒潮澎湃，黨旗飛舞，這是革命的黃埔……」將軍合著節拍頻頻點頭，顯得很激動，最後還糾正我唱錯的一句歌詞，他說，是「引導被壓迫民眾，攜著手……」而不是我唱的「向著被壓迫民族伸出手……」老人又說，其實黃埔軍校早已改名了，應該叫陸軍官校。我說我知道，早在 1927 年就改稱中央陸軍軍官學校了，但人們，特別是一些老人，還是寧願稱她黃埔軍校。譬如她的校友會，海峽兩岸都叫黃埔校友會，沒人叫陸軍官校校友會。聽我講到這裏，老將軍笑了，說：「是啊，海峽兩岸都有黃埔校友會，因為國共兩黨許多高級將領都是黃埔學生；國軍就不用講了，共產黨軍隊除了林彪，還有聶榮臻、左權、陳賡等好多將軍都是黃埔生呢！」這時輪到我糾正他了。我說：「不錯，左權和陳賡都是黃埔一期的學生，但聶榮臻可是黃埔的教官啊！」老人不好意思地笑了。

那年（好像是 2006 年）的冬日，艾將軍差不多每天都會坐著輪椅來這個街頭公園曬太陽，一見面我們就會談到黃埔軍校。記得最後一次見面時我還對他說，黃埔軍校是國共第一次合作的產物，以黃埔學生為骨幹的國民革命軍，取得了北伐戰爭的勝利。但願兩岸能和平統一，國共來一個第三次合作。老人沒有講什麼，只說：「樂觀其成，樂觀其成！」

這以後，老人突然不再來了，什麼原因不知道。多少年過去了，街頭公園的朋友都很惦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