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報導上看到楊傳廣先生在美國逝世的消息,也有提到他被關頌聲先生賞識與培植,終於發光發熱為國增光的英雄事跡,可惜語焉不詳。勾起了我數十年前有關楊君軼事珍聞之記憶,願在此娓娓道來,介紹楊君一生奮鬥成為十項運動鐵人的過程,並向他致上崇高敬意。
楊君是民國二十年代出生於臺東縣山地,自幼天賦異稟,魁偉過人。在中學時代就已嶄露頭角,引起國內體壇高層注意。大家都認為要施予有計劃培育,以期大成。
1950 年代以驚人成績崛起的楊傳廣,與最近在世界體壇上有超卓表現的大陸劉翔,都是中華民族的驕傲,田徑體育史上百年難得一見的奇葩。放眼當今,在可預見的未來,似乎還找不到第三位值得我們期待的中華民族在體壇的繼承人。
可是,如果楊在當年沒有受到關頌聲先生伯樂知馬的賞識與培植,堅持送楊去美國接受名師薰陶,楊是絕對不可能有後來創造世界記錄的成就的。
關先生本是廣東人,早年畢業於上海聖約翰大學後,赴美進入麻省理工學院(M.I.T.)深造,在建築系取得博士學位,戴譽返國,創立基泰工程司建築師事務所,來臺後設立辦公室於中山北路嘉新大樓。由於 M.I.T. 是全世界最頂尖的工程學院,名聞遐邇,望重泰斗,在工程界、建築界的超高聲譽地位,絕對不遜於哈佛在法、政、商、醫等領域之領導地位。關先生創業不久,迅即成為建築師中的翹楚,領袖群倫,僅有少數如沈祖海建築師、張德霖建築師等特別優秀者,尚可與關媲美外,基泰的業務幾乎是一枝獨秀。至於近三十年來聲譽鵲起,在世界著名建築物方面震驚中外的貝聿銘大師,那時還僅是位初到美國努力耕耘的青年。
關先生素來關心體壇,深知田徑項目一直是亞洲人的弱項。黃種人在先天體能條件上,就遠遜於黑種人或白種人,祗能在游泳、體操、射擊、拳擊或其他輕巧球類運動上去求發展。楊雖是曠世良才,但如果繼續留在臺灣,土法煉鋼,終究難有大成。所以關先生堅決主張,要將楊送往美國加州大學有計畫深造,並請名師指導。預計全部費用至少二十萬元新臺幣。在五十多年前,臺灣經濟尚在草創期間,一般民間實力遠不及現在的富裕。當年之二十萬之新臺幣,大約等於現在的百倍之巨。
在政府遷臺復興時代,在臺灣最有名的大型營造廠,僅有三、五家。其中建業營造廠無限公司周敬熙先生(是我的恩師。),大陸工程公司殷之浩(殷琪的父親。),陸根記營造廠陸根泉。三位都是上海幫的殷商,周是三位中的老大哥。他們來臺後各有佳作,建業以營造技術領先同業,先後興建嘉新大樓、國賓飯店、華王飯店等,是臺灣營造界在超高型鋼架大樓方面的先驅者。大陸承包外雙溪故宮博物院工程,雕梁畫棟,精工細鑿,享譽中外。陸根記則向美軍顧問團承包大批美援工程,深得中美人士讚譽。陸並負起各地官邸修繕重任。陸也可能兼有軍職,時常身穿軍裝,出入官邸,身份頗為特殊。三人中以周最受關先生器重,所以關先生將籌款重任交付周先生。周派他的弟子也是秘書費學諤去向營造界募款,大約祇募到幾萬元,其餘不足之十餘萬元就全由周一力承擔。楊傳廣才能如期成行,順利進入加大深造。
楊傳廣本是跳高選手,教練發現楊在標鎗及徑賽方面也有專長,試著鼓勵他向十項運動發展。楊在 1954 年初,才開始改習十項。不久,成績就突飛猛晉,報名同年的亞運十項,居然一舉奪魁,使大家喜出望外。他歷任教練,盡心盡力,功不可沒。
楊在三鐵方面,都是弱項,鐵餅、鉛球連亞運會都夠不上,標鎗在亞洲尚可一博,但為與奧運標準比較,則相去頗遠。一千五百公尺中距離也是弱項。四百公尺及跳遠平平。一百公尺及跳高較佳,已近世界水準,在十項計分中均有千分左右實力。一百十公尺高欄是其專長,經常可以取分得一千一百多分(劉翔是打破世界紀錄的高欄高手)。楊的撐竿跳是他最拿手的驚人強項,他後來屢破世界紀錄,都與撐竿跳成績有關。在 1960 年羅馬奧運前後,正值撐竿跳選手由金屬撐竿改用玻璃纖維跳竿時期,由於跳竿材質改良的日新又新,技術型選手可以使跳竿彎曲達到近乎 180 度的弓形狀態,由於玻璃纖維跳竿的超級彈性,能使選手像騎在彈弓上一樣地借力彈上去(不是跳上去)。所以那段時期,撐竿跳成績日新月異,幾乎每隔不久,就有世界紀錄突破更新。
楊是天才加努力再加名師指導,他很快就掌握到運竿的技巧要領,使他在撐竿跳方面如虎添翼,成績不斷猛晉,動輒一千三四百分,有次竟然在十項撐竿跳項目中創造一千五百一十五驚人高分,還打破撐竿跳本身的世界紀錄,震驚體壇。因此引起國際田徑協會的不平,認為不妥。因為十項運動的設計是希望身為十項鐵人,必須強壯得很平均,要短距離、中距離俱優,要能技術型撐竿彈跳,還要能兼具跑跳特性的高欄,最難是三鐵有實力的選手,必然是虎背熊腰,體重大都在一百五十公斤以上,根本跳不高也跑不快,尤其是最後一項一千五百公尺中矩離,一定累死擅長三鐵的選手。十項稱為田徑項目之王,就是因為項目彼此克制,難以兼善。因此,在田徑運動中,最受重視者,僅有三項:百公尺代表最快,十項代表最強,馬拉松代表最有耐力長力,均受到體壇特別推崇。
在 1960 年羅馬奧運前,楊之十項總成績已遙遙領先他人,幾乎可以穩取金牌。但是楊的鉛球、鐵餅祇有近乎國際女選手的水準,引起田徑總會部份委員的垢病。最後,總會決意在羅馬奧運前大刀闊斧修改十項運動中撐竿跳計分方式(大約是將高分一千五百分刪到一千一百分左右,其他中低分也依此比例降低)。
楊與加大學生強生師出同門,對彼此實力優劣,十分凊楚。經此改制後,楊幾乎已與強生扯平,但仍略佔優勢。當羅馬奧運十項比賽開始,賽完第九項後,強生僅以二百多分領先,強生體重超重,斯時已筋疲力盡,在一千五百公尺最後之中距離賽跑中,楊至少可以追回三、四百分,變成倒贏。因此最後美方教練叮嚀強生,要取金牌,祗有在最後一千五百公尺比賽時,不論「生死存亡」,盯住楊傳廣!祗要不被甩遠,就可取勝。生死大戰開始,楊跑出生平最佳之一千五百公尺成績,但始終不能將強生甩遠。到達終點時,兩人都虛脫地倒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強生僅以五十多分取勝。這次比賽號稱為十項運動有史以來最激烈的一次競賽。楊曾領先十項運動所有世界高手有一年多之久,最後功敗垂成,以微分屈居亞軍,是天命也是現實。但楊仍受世人推崇尊敬。後人每次追述評析此事,總覺得老天不公,才會名次陰錯陽差。楊雖然僅獲銀牌,但在吾等楊迷心目中,他永遠是真正的英雄。他的辛苦血汗,他的奮鬥不懈,他的價值,是遠勝一般的金牌冠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