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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受了」

我年少時在廣東家鄉,每逢親戚鄰居送來禮物時,母親都會說:「送來這麼多東西,生受了!」後來看《紅樓夢》、《水滸傳》、《金瓶梅》等明清小說,發現其中有些地方也會說「生受了」一詞。幾十年來,我住過廣州、香港、臺灣、加拿大、美國等地,卻再也沒有聽到過這種說詞了。

我退休後住在加州,參加老人中心各種活動時,可以遇到全國各省市的朋友,閒聊中我時常好奇地問他們「生受」一詞的意思。可惜二十多年來,沒有一位回答是正確的,絕大多數都說不知道。我越想越奇怪,這些明清小說描述的地方背景是北方或江南,而我們廣東鄉間為甚麼會有同樣的說詞呢?

現在讓我先摘錄一些小說的對話內容讓大家看看:

《紅樓夢》第三十七回:說到寶玉和眾姐妹起詩社,要邀請史湘雲參加時,襲人想加以勸阻,寶玉道:「不妨事,我回老太太打發人接他去。」正說著,宋媽媽已經回來,回覆道:「生受。」

第四十五回:平兒斟上茶來,賴嬤嬤忙站起來,道:「姑娘,不管叫那孩子倒來罷,又生受你。」說著,一面吃茶。

第六十回:客人送了上頭兩小簍「茯苓霜」,餘外給了門人一簍做門禮,有人送了柳氏一些,柳氏道了「生受」。

《水滸傳》第二十四回:武松吃了飯,那婦人雙手捧一盞茶,遞與武松吃,武松道:「教嫂嫂生受,武松寢食不安。」……「恁地時,卻嫂嫂。」

第二十五回:西門慶和潘金蓮勾搭,武大郎去捉奸,卻被打成重傷,潘金蓮叫王婆贖了藥來,把到樓上,教武大看了,說道:「這帖心疼藥,太醫叫你半夜裏吃,明日便起得來。」武大道:「卻是好也。生受大嫂……」。

第二十六回:武松為了替武大報仇,門前安排桌凳,先請隔壁王婆。那婆子道:「不消生受,教都頭作謝。」又請這邊下鄰開銀鋪的姚二郎姚文卿。二郎道:「小人忙些,不勞都頭生受。」

《金瓶梅》第一回:武大在家請武松吃酒。武大道:「二哥沒事,再吃幾盃兒去。」武松道:「生受,我再來望哥哥嫂嫂罷。」

第二回:武松在哥哥家歇宿,次日早上三口兒同吃了飯。婦人雙手便捧一杯茶來,遞與武松。武松道:「教嫂嫂生受,武松寢食不安!」那婦人連聲叫道:「叔叔卻怎生這般計較……」武松道:「怎的卻生受嫂嫂了!」次日,武松外出歸來,便把氈笠兒除將下來,那婦人將手去接。武松道:「不勞嫂嫂,生受!」自把雪來拂了,掛在壁子上。

二月河在其所著《康熙大帝》——玉宇呈祥第二十七回中述說:蒙族女子阿秀忙道:「奴婢不敢生受博格達汗的禮!」說罷,起身蹲了三個萬福。二月河原名凌解放,山西昔陽縣人,是現代作家,也寫出「生受」的句子,可見「生受」一詞的應用在北方是相當普遍的。

《牡丹亭》第三十九齣裏,旦唱:「早上吩咐姑姑,買酒一壺,少解夫君之悶,尚未見回。」生唱:「生受了,娘子。」近日上網查了一下,又驚訝發現在普通話已不多見的「生受」一詞,卻很好地保存在溫州話中。

這些例子所列出「生受」一詞,都是接受饋贈時表示感謝,或得到幫助時表示「有勞了」、「麻煩您」的意思。我覺得好奇的是,為什麼我們廣東沿海鄉間卻保留著這種古老的說詞呢?希望各位大哥、大姐、小弟、小妹有以教我這耄耋之年的「小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