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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媽瓷盤上的照片續篇

我寫了《爹媽瓷盤上的照片》一文,現在當我再看這張照片時,看到的媽仍然是無盡的慈愛,而爹看來有點木然。

八年抗日戰爭結束接著是內戰,我們的家一直因時局而搬遷,最後搬到了東北,又從東北搬到杭州,那時爹仍留在東北吉林。我們在杭州居住了一段時間,一次見到媽在家煮菠菜泥要送去醫院,才知道爹在杭州醫院。爹在杭州的時間很短。

抗日和內戰期間,爹時常是在很遠的城市工作,而我們住在較安全的偏遠城鄉,我們已經習慣了「爹時常不在家」的日子。去台灣後才能見到爹每天下班就回家。

我們家每個人的生日都要吃麵,爹的生日當然也要吃麵,席間,我們需要個別站起來,以水代酒向爹敬酒,還要說一句祝壽話。爹媽在時,我們全家一起過舊曆新年,是我最難忘的溫馨回憶。過舊曆年是家裡的大事,尤其是媽,滿心掛著新年要用什麼去招待客人,人情面子是媽永遠缷不下的債。為了過年,媽需要先準備好很多菜,年夜飯的菜更是豐富。每年的除夕夜,爹的興致特別好,講的話也最多。爹能講能寫但是不是很會說笑話,因為他會自己先笑。

我們的年夜飯總是吃吃談談,幾個鐘頭下不了席,下桌後爹便領我們守歲,媽由於白天勞累過度,坐在沙發上便打瞌睡,爹會用笑話逗掉媽的睡意。子夜歲除,爹帶了兒子們去院裡放鞭炮,遠近鄰家也傳來鞭炮聲。爹放完鞭炮回到房裡,顯得更容光煥發。之後,爹邀請媽跟他站在一起,要我們從大到小橫列一排,鞠躬向他兩拜年,爹給我們壓歲錢,大家互道新年快樂後才可就寢。大年初一,一大早媽收拾了客廳,準備招待來拜年的客人。新年的頭幾天,常有好些親戚和單身先生們在家便飯,媽忙碌操勞但她內心是十分愉快的。

媽去世那年,一天家裡請客吃飯,我陪媽收拾房間時,她不知因何感慨而對我說:「我就是太懦善了!我明知是吃虧的事,總是不好意思拒絕。芳珂姨常說我傻,其實我並不傻。喜歡佔便宜的人,別人會提防著你,所失更多。我常讓人,有人背地說我假,其實讓人也許是習慣,我何必假!這大概是個性,我就是硬不起來。」

芳珂姨、熊伯母和媽三人是很親近的好友,爹常戲說:「芳珂姨是元帥,熊伯母是將軍,媽是小兵。」每次爹這樣說的時候,媽就默默地望著爹微笑。

我們住在台灣以後,才看到爹媽在杭州照的這張瓷盤上的照片。爹媽最後的合照是在台中公園以湖心亭為背景,爹媽同坐在水旁的石凳上拍攝的。媽過世後,爹去到原處憑弔,單獨照了一張照片,我在爹的照片後面,抄上了一首唐詩留念。詩句為:

惆悵人間萬事違,兩人同去一人歸。
生憎平望亭前水,忍照鴛鴦相背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