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淺談書法(十五)
最近蒐集了兩本研究漢字的書。一本是瑞典漢學家高本漢的高足林西莉寫的《漢字的故事》,由李之義翻譯,○六年三月出版。另一本是《漢字例話》,由左民安教授著,於一九八四年十月在北京出版。兩書各有特色,各有見地。得此兩書,反覆閱讀以至不能釋手。今特推介數字,與各位耆老分享。
人常說:天上一條龍,地上一條蟲。我們就從這個「蟲」字說起罷。
虫 – 古時候可不唸蟲,唸虺(音卉)。虺是毒蛇,大者長八、九尺,極毒。
䖵 – 這兩虫相並,音昆,蟲的總名也。
蟲 – 凡蟲之屬皆從蟲。這包括的範圍可多了,根據《大戴禮》的記載:「有羽之蟲三百六十而鳳凰為之長,有毛之蟲三百六十而麒麟為之長,有甲之蟲三百六十而神龜為之長,有鱗之蟲三百六十而蛟龍為之長,有裸之蟲三百六十而人為之長」。人常自詡為萬物之靈,可是出生時,無羽、毛、鱗、介為蔽身之物,所以稱之裸蟲(倮同裸)。
此外上海、蘇州、無錫一帶,稱鼠為「老蟲」。東北和山東人,稱蛇為「長蟲」。水滸傳中景陽岡上寫的榜文:「近因景陽岡大蟲傷人,…」這大蟲便是老虎了。
還有姓「蟲」的,您相信嗎?前漢功臣表中就有記載 – 曲成侯蟲達。這一家蟲大人、蟲夫人、蟲小姐、蟲相公還有蟲老太爺、蟲老夫人,都住在蟲侯府中,好不熱鬧。有時候,人會譏稱某些人是「可憐蟲」。其實,人本來就是 蟲中之一種,這些蟲中,有可憐的、可惡的、可恨的、可笑的、可殺的、當然大部分人是可敬可愛的。孟子主性善:「人之初,性本善。」由於某種「貪」念,卻把某些人塑造成可憐的「蟲」了。您說不是嗎?!
同樣的漢字、不一樣的詮釋
木:「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這是「木」字,甲骨文的形體就是一棵樹的樣子。上部是樹頭,下部是樹根,木字的本意就是樹。如韓非子《亡征》「木雖蠹,無疾風不折。」由樹又引申為木材,如荀子《勸學》「木直中繩」,即木材直合乎墨繩。成語中有「呆若木雞」,則有呆板之義。
這是左教授的說法(以下簡稱左)。至於瑞典的林教授(以下簡稱林)怎樣說「木」的故事?請看:
我第一次看到中國的樹,就覺得它像一個『木』字。一九六○年初,中共的大躍進失敗後,連年缺乏食品。秋天連北京人吃的大白菜也很缺乏,每一片葉子都要撿起來曬乾使用。我在北京留學時,宿舍外面的樹剛剛落葉,有幾周時間樹上掛滿了白菜葉,一開始是綠和白的顏色,後來一天天變黑了,樹枝上掛滿了黑色菜葉,好像給死人披麻戴孝!我來自另一種文化,我們早已忘記掉曬乾菜的方法,對這種景象是無法理解,而且感到可怕。春天來了,公園裏的樹長出葉子來了,青翠欲滴。可是樹叢中、樹枝上、到處是人,到處響著折斷樹枝的聲音。平時在路上優閒散步的大學生不見了,他們像山羊一樣採集新樹葉。
我本人是在瑞典的斯科納省度過童年,我仍然記得春天山毛櫸葉子是多麼好吃、清香可口。但是中國大學生太過分了,樹在他們身下顫抖,樹枝被折斷了,像受傷的鳥的翅膀一樣耷拉著。我向老師抱怨:『沒有人能制止他們嗎?他們在破壞樹木!』老師卻平靜地說:『你要知道,他們半個冬天沒吃到任何綠色的東西…』我想起了去年秋天樹枝上曬的白菜葉,我不再抱怨了。」
筆者偶往老人中心用餐,經常遇到一位來自北京的 C 君,他每次將餐盤中的綠色蔬菜,退讓給鄰座,只吃葷菜。有人問他原委,C 君回答說:「從前吃得太多啦!」耆老們:不知您是否經歷過饑饉之年?筆者僥倖躲過了那一劫,但是仍然對受到饑餓的群眾叫屈和痛心!因為筆者的生母,極可能是在這一波人為的浩劫中,因饑餓而死!由於這一個漢字後面的故事,竟然使筆者老淚縱橫!
里:這是「風塵十載歸故里」的里字,上部是「田」下部是土。人民是「恃田而食,恃土而居」,有田有土,才能生活。由於這些條件,就能形成居民聚居的地方,稱之為「里」。《詩經.鄭風》「無逾我里」,也就是說:不要邁過我居住的地方。從聚居又可引申為居民單位,先秦以五家為鄰,五鄰為里,亦即二十五家為一里。又可引申為長度單位,即一百五十丈為一里。(左)
至於林對「里」的說明,就有些較新的資料了。古時,雖然以二十五戶為一里,但是隨著人口的增長,對土地的壓力增大,一個「里」逐漸包括大約一百戶人家。
隨著歲月的流逝,每戶可耕種的土地面積愈來愈少,導致對現有土地過分使用。就像中國僅擁有世界耕地的百分之七,但卻養活世界百分之二十二的人口,平均每人所擁有的耕地面積只有一、二千平方公尺,印度平均每人擁有的可耕地,是中國人的兩倍半。
一九五八年以後用的簡體字,表示裏邊和內部也都用這個「里」字。
各位耆老:您看了林、左兩位教授,對漢字的詮釋,雖然是同一個字,卻各有各的說詞。左教授在文字訓詁方面功力深厚,且能博綜典籍,究其奧義。林教授則不採用學院式的論述筆調,而以獨特的觀點、簡明通俗的說故事方式「引介一部漢字的文化」。現在且以龜字為例,更可看出他們的差異了。
左:甲骨文「」上部是烏龜的頭,朝左是龜的兩隻腳,朝右是龜背,這是龜的側視圖。金文「」,更像烏龜的形像,是龜的上視圖。小篆「」是從甲骨文演變過來的,也是龜的側視圖。楷書從小篆變來,二者極為相似,筆畫繁多,書寫不便。「」是簡化字。
龜的本義是烏龜。如《史記.龜策列傳》「江傍家人常畜龜」即是。在古代人們常在印章上部刻作龜形,所以「龜紐」「龜綬」就是印章的代稱。但是皮膚凍裂時的「龜裂」及范成大《次韻李子永雪》中長句:「手龜筆退不可捉」,這時就要讀為「軍」音了。另外,漢代西域的國名叫龜玆,這時應當讀作「丘詞」。
林:由於秦始皇統一文字,龜像其它很多文字一樣失去了明顯的象形特徵,但如耐心一點,仍然能認出眼前這個動物。它既有龜甲又有頭腳,不管這個字的筆劃看起來多麼繁雜。
一九五八年的文字改革後,情況變得更糟了,改革以後的「龜」字,與實物失去了一切聯繫。
林的文字中有她個人的看法,在中國蒐集了許多漢字資料,回去瑞典寫書,當然可以暢所欲言。她並不認同新創的簡筆字,左卻含糊地說「龜字筆劃多,書寫不便」,但對古籍中有關的詩文,卻介紹了不少,有些破音字也加以說明。在訓詁學方面,「左」便略勝一籌了。
各位耆老,區區才介紹了六個字,已經寫了兩千五百字左右,難怪左民安教授選了五百多個常用字,用二十餘萬言來敘述它們。據說左老在病中不計生命存亡,奮力完成此書,絕學得以傳世,不禁令人感動不已!
至於熱愛漢字及中華文化的林西莉教授(瑞典),雖然在她的書中,只選了三百多個常用漢字,她採用的中、外參攷書卻有一百四十餘冊之多,另外還有許多有關中華文物及古文字研究的期刊和叢書。筆者感佩之餘,十分欽羨!您想想:她的老師高本漢在一九一○年初到中國後,幾乎是用了大半生的時間在鑽研「原體字」。高教授是國際間有名的漢學家。四十年後(一九五○年),在斯德哥爾摩大學教學生漢語時,一定會用未經簡化的「原體字」,來分析、解釋漢字的結構。當然,林承繼了高師的衣缽,繼續鑽研原體字(指甲骨文和金文)。她說:「自然地,研究漢字也成了我的興趣,沒有什麼事比研究『原體字』更讓人振奮了。」
敬愛的耆老們:寫《書法淺談》一轉眼、竟然寫了四年多!期待著、盼望著地便是:提高各位對書法的興趣,進而提起毛筆,臨臨帖、練練字、修身養性。練了這個中國「功夫」,既能增進健康,又可發揚中華文化!
四年不算短,寫了十六篇也不算多,但是筆者搜索枯腸,好像有些「江郎才盡」,寫不出東西來了!所以,要休息一陣子了。趁著腰腿尚健的時機,到中國的台灣和大陸去充充電,收集一些資料,再行執筆。休息不是為了走更長的路嗎!再見![下一篇:淺談書法(十七)]
同一系列:淺談書法(一)
淺談書法(二)
淺談書法(三)
淺談書法(四)
淺談書法(五)
淺談書法(六)
淺談書法(七)
淺談書法(八)
淺談書法(九)
淺談書法(十)
淺談書法(十一)
淺談書法(十二)
淺談書法(十三)
淺談書法(十四)
淺談書法(十八)
淺談書法(十九)
淺談書法(二十)
淺談書法(二十一)
淺談書法(二十二)
淺談書法(二十三)
淺談書法(二十四)
淺談書法(二十五)
淺談書法(二十六)
淺談書法(二十七)
淺談書法(二十八)
淺談書法(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