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沈默的勇士 ～ 中美空軍 B-24D 重轟炸機組員（二）

機腹下雲層漸漸稀薄，山峰隱約可見，知已到印度邊境，大家才算是鬆了一大口氣。不久，遠方美麗又整齊的阿薩姆茶園在望，組員們又忙著降落的準備。

次晨，英國的阿薩姆茶之餘香猶存，忙碌的運補工作又開始了，加油、掛彈、檢修正忙著，偶然抬頭，看見兩位英國軍官經過，他們發現了我這個中國飛行員，特地來致意，讚揚中國遠征軍的英勇善戰，內心頓時也湧起一種莫名的安慰與驕傲。咬緊牙關苦撐了這些年，中國軍人終可揚眉吐氣了！

震耳欲聾的引擎聲響起，抬起笨重的機身，收起機輪，又循原航線直飛雲南。已爬昇到 30,000 呎。不行，上升或下降氣流還是很利害，再爬升至 40,000 呎出了雲層，飛機亦穩定下來，不再顛簸了。組員們輕鬆下來，打開自動駕駛儀，只注意其不偏航並隨雲層高低調整高度即可。

B-24D 編隊轟炸

遠方山地隱約地似有水光反射，再繼續向前飛去，哦！那層層的水光，不就正是我們雲貴高原上的梯田嗎，不久汪洋一片的大理洱海也出現了，隨塔臺的呼叫聲又回到了羊街。日復一日的出擊、運補，不覺就忙了一年多。我們飛往印度運補除 15 分鐘的保險油量外，只載單程所需油量。等於空機飛去，返航時卻滿載油彈而歸。當時（40 年代初）氣象偵測範圍有限，機上導航裝備也較簡陋，駝峰氣候之惡劣，形容其瞬息萬變不為過。故稍有不慎，不是油料不足墜機，就是飛機撞山爆炸；跳傘嘛？落在原始野人山區，其存活率幾乎是零。在整個駝峰運補記錄上，有三百四十五人失蹤，墜毀飛機共五百零九架，失蹤八十一架。中美空軍人員損失雖然很大（含中美民航隊人員及飛機），但是超過百萬噸以上的軍用物資投入中國戰場，其貢獻也足以表彰於青史。

在我記憶中，最慘烈的一次轟炸任務是在汕頭海面炸敵運補船團。373 中隊 12 機編隊出擊，返航時僅剩六架，六十條生命無一人生還！羊街機場的大餐廳，晚餐時就少了六十位吃飯的人。那平日嘻笑言談喧嘩之聲，頓時變得鴉雀無聲。忽然間有些人將食具用力一推，昂首含淚離去，或低頭搖首嘆息，或默然靜坐出神！膳食服務人員傻了眼，不知如何是好。可是第二天有任務照樣出擊，戰爭就是這樣殘酷地進行著。另一次轟炸海南島榆林港內集中的物質任務，因主目標未完全摧毀，指揮部下令原班人馬再次出擊。當天夜間再出發，任務是完成了，而來回連續兩次共飛了十六小時，兩眼暈花，耳鳴不止，合上雙眼盡是戰場殘酷情景，徹夜難眠。再說到轟炸黃河鐵橋，當日晴空萬里，兩中隊 B-24D 飛機共 24 架，6 架一組，成梯形前進，左右各有九架驅逐機掩護，氣勢非常壯觀，前後還有四架戰機穿梭搜索。哇…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麼壯大的編隊群。記得當我機進入轟炸航路時，敵方的高射炮卻很兇猛，只見朵朵白煙黑雲，就在我機群上下左右飛舞，飛機也跟著晃盪。直到任務完成，返回基地檢查，才發現我們的座機只打了幾個洞，尚無大礙。

全民動員協助盟軍脫離險境

飛機來回在廣西、雲貴高原邊界上空飛行。該處原始森林密佈，失事飛機跳傘獲救機率甚小；但中國政府竭盡全力，號召全民動員，協助盟軍脫離險境，中美飛航人員獲救者達一千一百餘眾。美國飛行員及組員中，自視高人一等者頗多。可是當他們獲救以後，在觀念及態度上就有了很大地轉變。我等邊疆民族，真是一村接一村地將他們用滑杆（西南各省用的竹轎）護送下山，村長或土司帶隊，男人檯轎，女人背鍋煮飯，走到一村另換一村，如此接力將他們送回來，有時達數週之久。他們什麼都不要，只說：「那個白傘很好（白傘乃降落傘）可否給我？」如此純樸的人民啊！您們替國家已經做得太多太好了。

B-24 飛機被敵人高砲擊中在空中解體

每當飛機起飛，那些機場警衛戰士們都立正敬禮，在機場修補跑道的男女老幼苗工們，均揮手致意。此時雖無親人在旁，卻每次都有同胞仰望藍天，心送一程，感到十分欣慰。回首探望，真有一種壯士一去不復返的感慨。飛機爬升到指定高度，碧藍的天空，秀麗的山河盡在眼底。瞬間百憂皆忘，唯盼天佑吾國吾民，早日結束這殘酷的戰爭。翻翻日曆，今天恰是農曆年卅，羊街小鎮也熱鬧非凡，老美們前來恭賀，作戰官特別將我與李芳春的名字從任務名單中除去，還說明天是你們的新年，在營區休假一天吧，以示慰問兩位老中年來的辛苦。初一清晨三架飛機出航至印度運補。在落地前忽逢雷雨風暴，長機及時迫降；另一機已無機會落地，大雨傾盆，燃油用盡，只得棄機跳傘；另架飛機則消失在叢山峻嶺的原始森林裡，這次我又撿回一命。打仗打久了，多少有些迷信，中外一致。大家都願跟自己合得來的組員一起出任務，認定對方會替自己帶來好運，中隊作戰官往往為此傷透腦筋。任務公佈，目標南海日艦及運輸船團，我被安排在另外一組，機長是德州人，個性古怪。此次任務是他四百小時後的最後一次，隊上沒人願意參加別人的最後一次任務，作戰官只得將我的名字填上，可是為了上一次的人情，只得硬著頭皮上了飛機。飛機起飛，一、二號發動機轉速一直不穩定，經研判油箱有水，受命回航放水。因離編隊太久，任務只得取消，當時心裡還一直在嘀咕。下午戰報傳回，373 中隊返航，但有折損。就是我原來的那一組組員，已全體殉職。當時我驚嚇得目瞪口呆，六神無主，年來的出生入死相依為命，如今卻一位也不留的走了，上蒼真是在作弄人啊。晚上，中隊長見到我現身還嚇了一跳，起初以為我臨陣脫逃，並當面質問（臨陣脫逃，軍法審判），後經作戰官作證說明，始知故事來由。但我內心的創痛，久久不能撫平。航校同學們相繼陣亡，如今隊友們也離我而去，孤單的我，像似一隻離群的孤雁，淒涼的呼喚著，這樣能喚醒他們的亡魂嗎？[下一篇：沈默的勇士 ～ 中美空軍 B-24D 重轟炸機組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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