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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留痕 —— 饅頭、玉米、餅乾、麵包和死倒

序:看了莫言的文章,勾起對往事的回憶,記錄下來也算對自己的經歷有個交待。

那時(1960 年)城市裡,尤其大城市有定量供應每人每天八兩糧食,比農村強多了,才沒有發生農村那樣的慘狀。但我生活的瀋陽市裡親眼目睹過的幾件事讓我終生難忘。

第一件:饅頭

我舅舅在鳳凰城駐軍當營級幹部,部隊有農場,隔段時間用麻袋裝些蘿蔔等吃的東西送來。有一次我送舅舅去瀋陽火車站,在候車室裡看到這樣一幕:一個穿著軍服的軍官手裡提著一個裝著饅頭的網兜站在那裡候車,突然一個穿著整齊二十多歲的小夥子跪倒在軍官面前,軍官一開始被這突然的舉動搞得有些茫然,後來看到小夥子的眼睛死死的盯著網兜才明白過來;打開網兜拿出兩個饅頭給他,小夥子接過饅頭後,叩了兩個頭,起身而去。

第二件:玉米

在瀋陽站通往市文化宮的三叉路口東南角上,原先有一個小商店,在商店道邊上經常有一個賣熟玉米的人,玉米裝在鍍鋅鐵桶裡,因冬季天冷,外面包著棉被,上面有個小棉被包裹著的蓋。怕被搶,旁邊站著兩個小夥子,算是保鏢。一個星期日,我路過此處,看到一個外地剛下火車的人買了一個玉米,交完錢(多少錢不知道,因為我從沒買過也沒問過;但我親眼看到在南兩洞橋有賣玉米麵餅的五元錢一個,大小如月餅,厚薄不到月餅一半。當時的月工資在三、四十元,我伯母在刷桶社工作每月二十四元),拿著玉米剛要離開,不知從何處竄出一個氓流(就是沒有本地戶口,從外地來的逃荒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奪下玉米就往馬路對面跑,一邊跑一邊把玉米粒往嘴裡塞。一輛路過載地瓜的軍車刹車不及迎頭撞上,被撞的人滿臉是血卻沒有停止往嘴裡塞玉米的動作。軍車司機下車馬上去路口找交警,交警來後看了看說:「他可找到吃飯的地方了,你們把他拉走吧!」;車上又下來兩個當兵的,七手八腳把被撞者抬上車走了。

第三件:餅乾

是路過瀋陽站時,在蘇軍紀念碑下看到的。一個外地來的老太太手裡捧著一包報紙包著的餅乾,打開剛要吃,突然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個盲流,一巴掌把一包餅乾打落,散了一地,這時十幾個氓流一哄而上,幾秒的功夫,地上的餅乾蹤影全無,老太太呆呆地傻在那裡不知所措。

第四件:麵包

在站前路靠近原鐵路旅社一側,有個穿幹部服的中年男子從挎包裡拿出一個麵包,正準備要吃,從後面竄出一個盲流奪下麵包就跑;一邊跑,一邊把麵包揉碎往嘴裡和衣兜裡塞,被搶的人在後面追。跑了二、三十步,盲流躺在地上繼續往嘴裡塞,追來的人騎在盲流身上左右開弓狂扇嘴巴。這時,幾個路人圍上勸說:「算了算了,他也是餓的,你再打他,他也吐不出來還你。」中年男子站起身來怏怏而去。

第五件:死倒

我經常步行去太原街郵局(當時郵局西南角有個集郵門市部),必然要路過南兩洞橋。有一天在橋洞口邊上看到一個六十左右歲的男人躺在那裡,穿著新的皮襖,新的大頭棉鞋,頭下枕個包袱。過了一會來了兩個環衛工人把餓斃僵硬的老人抬到垃圾車上,我目送他遠去。一個生命就這樣無聲無息、無名無姓的消失了,那場景永生難忘,在我幼小的心靈裡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

後記:這五件事都發生在 1960 年的星期日。當時我十二歲,上小學五年級。日常上學只有星期日有時間,有時到滑翔機場挖野菜補充家裡食物的不足,有時步行四站去太原街集郵門市部報亭後面交換郵票(我小學三年級就開始有集郵愛好)。因此,我所見的只能是很少一部分,還有很多我沒能看到的慘劇不知有多少?

當時由於瀋陽市每人每天八兩糧食(早二兩、午四兩、晚二兩),食用油每人每月三兩(其它省是五兩,因此當時的主政者瀋陽軍區司令員陳錫聯有個人人皆知的綽號 —— 陳三兩),沒有其它副食補充;每家都有一桿秤,每頓飯都要用秤來稱,否則前半月吃冒了月末就要捱餓。我還記得對門鄰居比我大八歲的姚姓大哥的奶奶,因心疼孫子省下糧食,自己用觀音土(腐爛的樹葉河泥)摻玉米麵吃,拉不出屎而病亡。隔壁何姓鄰居家有四個孩子,常因蒸玉米麵窩頭時相鄰的窩頭粘連多一口少一口而吃飯時吵架。想想真是悲哀!

據網上資料:當年大饑荒全國餓死了三、四千萬人之多,有的地方還發生了人吃人的慘狀。悲哉!哀哉!

願那些餓斃的靈魂安息!

希望有一天能豎立起一個紀念碑來緬懷當年那些餓斃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