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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八年磨滅不了的記憶

1937 年 7 月 7 日,盧溝橋事件爆發,日本軍閥開始有計劃大規模侵略中國。我那時候才八歲,小小年紀隨家人避難後方,過著離鄉背井、流離失所的日子。雖然抗戰終於取得最後勝利,日本無條件投降了。然而八年戰爭的災難,中國所受的痛苦和損失,有形和無形的,真是罄竹難書。據有關方面的統計:有形的,可以數字表示的,計軍民死亡人數在三千五百萬人以上,財物的損失,按 1945 年貨幣折算,約在六千五百億美元以上。中國國力的傷害,無形的損失,更是難以估算。

記得多年前,是 1943 年吧!對日抗戰已近尾聲,父親自抗戰時期的廣東省會韶關回來,決定帶大哥和我到韶關的學校就學。可能是那邊的學校程度好些,怕我們一直在鄉下學校,耽誤了學業。暑假開始,我和大哥興奮地和父親跋涉長途,自潮安後方一個鄉僻、臨近漢江旁,名叫硫磺的地方出發,到父親工作的韶關。新環境尚未熟悉,一切都未適應過來,立刻就忙著報名,參加入學考試和轉學考試,然後焦急地等候放榜,希望知道可以有學校就讀。

我和大哥原就讀潮安縣立初級中學,抗戰期間,搬遷到後方一個叫歸湖的地方,大哥初中畢業,我讀完一年級。韶關的入學和轉學考試揭曉,我僥倖考取二間不錯的學校;大哥則考取了湖南和廣東交界處不遠一處名叫坪石地方的學校。大哥很快便到坪石就學去,只留下父親和我在韶關。

我選擇了離父親工作不遠,一所名叫仲元的學校就讀。仲元這個名字是紀念一位有名的粵軍將領叫鄧仲元的。校址在韶關西河壩一座小山崗上,風景幽美,學校以管理嚴格著名。全部學生住校。因教學語言不通(潮州語變粵語),初期我尚不能適應,幸好我很快便調適過來,和當地同學打成一片,也交了不少的朋友。星期假日,我會到父親工作的宿舍探望父親,吃一頓豐盛的午餐,打打牙祭,傍晚才回學校去。很快一學期便過去,這時候父親也因更換工作,回家鄉去。他見我適應很好,很放心留下我一個人在韶關。

就在這個時候,日本軍閥侵華久戰無功,盟軍在太平洋又開始反攻,我方情勢大好,故此有意孤注一擲,作困獸之鬥。1944 年 6 月,發起湘西粵東大戰,以長沙為基地,沿粵漢路推進,其目的地當以廣東戰時省會為目標。戰火迫近,一時人心惶惶,政府當局預作疏散準備,學校也宣佈提早停課,結束學業。學生部分,有家在附近的回家,無家可歸的由學校負責安排。平靜安謐的學校,一下子面目全非。見到同班好友,一個個整理好行李,紛紛告別離去,宿舍一下子變得空蕩蕩起來,當時只十三歲的我,心中惴惴不安起來。

韶關地處武江和湞江交匯點,二江合流後成為北江,故此腹地廣闊。成為戰時省會後,政府機構林立,人口迅速增加,工商發展,成為一相當規模大都市,周圍的山 崗,也都佈滿各種形式的建築物。戰亂沒有影響它的繁華,只是變得更雜亂起來。不多久,大哥也因戰爭的關係,和兩位同鄉同學也躲到韶關來。有了大哥的做伴, 我也較為安心。

大哥和同學在市區合租一小房子暫作安身。我仍住學校宿舍,每天都到市區和大哥會面,商議以後的行動。即將遭受戰亂的韶關,人人都急著離開。在那時候,最好 的疏散路線,是經興寧至梅州這條路。平時行駛這路的,只有抗戰時期,大後方流行的以木炭為動力的貨車,客運僅靠貨物堆後剩餘的縫隙,配搭一些叫作「黃魚」的客人,僅是如此。在這兵荒馬亂的時候,要做「黃魚」也一位難求了。況且大哥和我身上僅存的財物,也只夠每天省吃儉用罷了。

和大哥商議的結果,最好的辦法,還是尋求父親的同鄉朋友幫忙,較有可能。因為他們因生意關係,必須經常雇用貨車載運貨物,較易得到車位。和同鄉商談的結果, 得到他熱心幫忙,答應有了車位,便立即通知,令我略放下心。就在這時候,真是禍不單行,韶關因人煙稠密,氣候炎熱,加之衛生不佳,更爆發起流行性霍亂病 來。大哥的一位同學,吃了不潔的食物,也得了這可怕的疾病,被送到醫院去。在這戰爭將迫近,人人自顧不暇,醫藥和醫務人員皆缺乏的時候,得了此病,只好聽 天由命了。大哥有到醫院去探望他,回來只帶一張他給大哥的相片,要大哥回去家鄉,如可能交給她爸媽…他心裡知道,他回不去了。兩天後,他便過世,大家都為他傷心。

很快同鄉便通知有一車位,大哥要我先行回家。坐上了得來不易的貨車,我才知道,原來同鄉的家人,除了他自己,也都在車上。他的太太和司機坐前座,孩子們當「黃魚」,也和我擠坐在貨物上頭,行車時得小心,免得碰痛了腦袋。車子搖搖晃晃,終於到了梅州。我和他們道別,自己坐上駛往家鄉的小火輪,經韓江到了硫磺,天已將黑,步行一個多小時,安抵家門。聞聲應門的妹妹,歡呼大叫:「二哥回來了!二哥回來了!」母親自內室奪門而出,緊抱著我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十 多天後,大哥也突險歸來,一家人總算團聚了。

一個多月後,韶關終於被日軍佔領,我看到報上的一則新聞:「日軍進攻韶關時,仲元中學教官率領一批學生奮勇抵抗,數名學生不幸傷亡云。」看到這消息,我不禁眼淚盈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