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的話:
對灣區的老人家,舞蹈家王馨悅是一個很熟悉的名字了,繼去年中秋聆歌賞舞大會後,又在今次龍馬賀新春聯歡上,表演了宛如孔雀的優美舞姿。她說,為老人家演出是她的願望,因為看到了他(她)們,她就想起了她深深懷念的爸爸媽媽,讓我們一起來聽一聽她的心聲。
記得小時候,我被藝校選中去跳舞的時候,爸爸說:「我的女兒廢了」。當時爸爸還在勞改,媽媽仍下放農村,家裡沒人照顧我,去吃國家糧,是那時最好的選擇了。爸爸的家庭,世代都是讀書人,加之在中國文化傳統裡,跳舞跟賣藝相差不多,對於「唯有讀書高」的爸爸來講,我確實是「廢了」。
唯恐我真的廢了,爸爸讓我自學【大學語文】,背誦【古文觀止】,閱讀名人傳記。爸爸從勞改農場一周至少給我來三封信,信中全是「作業」,有些文章,是爸爸手寫背誦,寄來給我的。在我十六歲那一年,爸爸媽媽相繼回家了,在與父親的談話中,他幾乎不過問我的舞蹈,只有談書、讀書。書,是父親的最愛。在我成長的日子裡,看到的爸爸是手捧一本厚厚的書,或是坐在書桌前寫東西。而家裡四壁全是詩詞字畫,從鄭板橋到近代的魯迅,以及他自己的字,難怪我和我弟弟從小就會背「我曰有亭深竹裹,也思歸去聽秋聲」。家裡的藏書,多的像個圖書館,所有的書上都蓋有「若木藏書」。在父母離開我的漫長十年裡,那是我小生命中,唯一的快樂源泉。
父母過世已十年了,也許是從小離開他們的原因,心裡很少感覺他們已離開。常常想到的,倒是坐在父親身邊聽他讀書的情景;想到的是每一次病中,媽媽無微不至的呵護。我的父親是舊西南聯大中文系畢業生,媽媽是醫生。在我生命裡,有機會天天像正常的孩子一樣和他們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只有五年。以後便是中國的動蕩,十六歲時重拾父母的愛,但是,我己在舞團,然後去北京上大學,每年與父母相聚的日子,數起來也不過十幾天。我好珍惜父母的每一句話,每一份關愛,每一聲教誨。我也努力地學習,不讓爸爸失望,完成所有父親交給的功課,不做「繡花枕頭」。大學畢業後,我留校任教,開始教大學,也去北京人民大學,北京舞蹈學院,東方歌舞團,雲南省藝術學校教課。同時參加國內的各種文藝晚會和出國訪問演出。這時候的父親,算是鬆了一口氣。爾後,爸爸偶爾流露出想讓我回昆明去工作的意思。居然有一天,父親告訴我:「你已經很成功了,不必辛苦了,回家來吧」。我說:「哪裡、我才開始呃」。這以後第二年的夏天,我正在日本訪問演出,接到大使館的通知,父親過世了。有國家任務在身的我,等了三個月,才回到家,數月後,媽媽也走了。到美國來的這些年裡,我的事業也做得很成功,也很辛苦。我一直認為,今天我做的一切,都不是我一人能做的,是上天的關愛,也是父母親的精神隨時跟隨給我的勇氣。讓我有一份堅毅不屈的個性。我也時常想,今天的我不是為了我一人而生存著,我活著為我父母親的願望和理想。父親曾說過:辦圖書館,辦學校,是他最想做的事。他說知識能救人,在他去世的那一天上午,他一手興建的市立圖書館大樓建成,他去做了最後的驗收工作,晚上就走了。今天你要走進那座圖書館大樓,裡面大多數的書籍都是父親一本本挑回,分類上架的。我曾經面對不計其數的觀眾,有過輝煌,有過成功,也有荊棘滿地的時候,但、從沒有機會與我的父母分享過,他們也從未做過我的觀眾,在電視上看到我的演出,己經是父母最大的快樂了。
我一直有一個願望:讓我的父母共同分享我演出時的快樂,分享我這麼多年來的每一點滴的快樂與努力。在石氏基金會組織的文藝晚會上,我有幸給二千多位的父親、母親們演出,那時的我,說不出的滿足與快樂,我甚至不停地告訴我的朋友:「你知道嗎,這就是我想要做的。」和這些辛苦了大半輩子的父親、母親們分享快樂的時光。我想我的父母也一定跟隨著我,在和大家一樣的快樂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