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在友情之外,還有親情、愛情和恩情。在四情之中,親情最密,愛情最重,恩情最深。中國人懷有感恩圖報的美德,受人恩惠,當思有以回報,以償心願。
我五歲時,慈父見背。母子二人,生活寂寞,我家家境富裕,所以早婚,一九三六年十月,我和心芳在南京市結婚。婚後她和我每日朝夕相處,長達六十四年之久。她嫁到我們劉家之後,有傭人服待,她不必操持任何家事,每天過著少奶奶的優裕生活。
我讀大學是在結婚之後,畢業後第一份工作是當記者,採訪當時的國、共和談新聞。歷時年餘,報社(大道報)因經營不善,虧本停刊。之後我考進空軍,在空軍總部新聞處工作,當上起碼級的軍官空軍少尉,任務是撰寫空軍戰報。淮海會戰失利,國軍「轉進」到臺灣(當年新聞用語:不稱「撤退」,稱之為「轉進」)。我們夫妻二人扶老攜幼,帶著老母和三個兒子,於一九四九年一月乘「興華」輪遠赴臺灣。從此我妻隨著我開始過著貧困的軍眷生活。軍人的待遇不豐,而我階級低,人口多,生活尤其困難!天天吃素菜,一年只吃三隻雞(端午、中秋、春節)。她事必躬親,照顧全家人生活,做事向前,吃喝向後,早起晚睡,夜深始眠,生活辛苦,從無怨言。她的賢慧讓我深切瞭解到「家貧難得是妻賢」的真諦。她事姑至孝,對我從不爭執,愛護兒子,可謂集孝媳、賢妻、慈母於一身。在臺北時,她又生下一女一子,成為真正的「八口之家」,住在臺北市「正義新村」眷舍中,只有兩間房,晚上一家八口一盞燈。
軍、公、教人員的子女大多知道認真讀書,發奮向上,在聯考中考上台大、師大,畢業之後來美留學,成家立業,在美國定居。一九八八年十一月我帶著她來美定居,她已經是六十五歲的老太太。我們住在加州大兒子的家中,大媳婦對她非常孝順,她們情同母女。總算是苦盡甘來,我們可以在美國安度晚年,終老於斯矣。
世事之難如人願者,十常八九!數年之後,她罹患了肺癌,在醫院動過兩次大手術。至現在為止,肺癌仍為無藥可治的絕症!我所最不願見到的一天,終於來臨,二○○○年二月八日農曆大年初四她走了,離開她不願離開的親人,與世長辭!享年七十有八。大媳婦見到婆婆過世,情緒激動,哭得昏厥倒在地上,她比我等女兒更悲痛。
她對劉家盡心盡力,奉獻出她的一生。為了感念她的恩情,為她購置了一具銅棺(在美國棺材的婉轉稱呼叫「casket(首飾盒)」),再購外槨,防水。以厚葬對她酬謝恩情。出殯之日,聘請一位警員,騎機車為靈車開道,以便長驅直駛,通往墓園。下葬之時,狂風暴雨,似乎是天地同悲。
老伴已經走了五年,她仍然活在我的記憶中,對他的聲音容貌,印象猶新。中國人評定好女人列有四項條件:婦德、婦容、婦言、婦工,老伴應該被列為第一項。她捨我而去,時間並未沖淡我對她的懷念之情。農曆十月十八日是她的生日,思念之情油然而生!賦七言詩一首,以誌所感:
生離猶有重逢日,死別重逢不可期。
往日歡欣成夢境,暮年無伴失親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