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大陸在過去較長的一段時間是屬於「左」的年代。由於「左」的風氣盛行，給社會經濟、社會風氣、人際關係造成很大禍害，也給幹部的思想、行為引錯了方向，不少幹部認為「左」是方法問題，右是立場問題 —— 即「左」是人民內部矛盾，右則可能是敵我矛盾了啊。所以上上下下的幹部和部分群眾在經歷過幾次政治運動後，都逐漸學會了「左」，學會了怎麼給人扣大帽子、無限上綱、誇大其詞、捕風捉影、顛倒黑白等；完全拋棄了「實事求是」的優良傳統作風。

有的幹部家庭出身和本人都屬「苗正根紅」，認為在運動中要會無限上綱地分析批判別人才夠水準，立場堅定才有利於日後被提升；有的幹部出身不夠「光彩」，也學著說「左」話，做「左」事，以表現自己是緊跟正確路線，思想改造較好的，企望日後受領導信任和重用；有的父母或丈夫（妻子）本來就有「問題」，「左」起來也就變得可愛可敬，以證明他們界限清楚或能大義滅親；其中有的人是以「左」掩蓋自己的罪惡勾當、胡作非為……總之，在「左」風的薰陶感染下，一些幹部的言行或人性都被扭曲了，變得「左」得出奇，「左」得讓人不可思議。

在這裡，我想綜合幾種有代表性的「左」先生的故事，或可在你我身上找到一些影子，以反思歷史，吸取教訓，以戒後代，或作茶餘飯後的笑料，大概不無裨益吧。

Y 女士八字好，在一線單傳的家裡，唯獨傳到她這代就只有她這一個福大命大的女兒。

儘管父母給她取了什麼「招弟」、「引弟」的小名，但還是招引不出弟弟來了。所以父母視她如男兒，要啥有啥，從小養尊處優，從來不做、不管家務事，活得真叫輕鬆自如。

可是，在這樣養尊處優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她，除了趾高氣揚、專橫拔扈、能說會道特別突出以外，好像也沒有多少長處令領導滿意，唯一能發揮她長處的時機就是政治運動。

每當「肅反」、「三、五反」、「反右」運動到來，她總是說幹就幹、口誅筆伐、吼聲如雷地帶頭批鬥「該挨整」的對象，或者上綱上線、加油添醋地整理別人的黑材料。

記得她還是在當小學教師時，就參加過反右鬥爭，上級曾利用她的膽量，讓她揭批她十分尊敬且要好的校長。她列舉了該校長「重用壞人」、「重才輕德」、「不學無術」、「宣揚資產階級生活方式」等右傾言行，加之該校長曾加入過三青團，這樣一掛勾，那校長豈不「右」到了極點，真該栽倒了！事後，該校長被撤職調到別校當教師；Y 女士本該提升為校長了，無奈群眾對她飛揚跋扈、盛氣凌人、見風使舵的作風反映太大，為顧及影響，上級只好將她送去進修馬列主義，然後分配到中學任政治課教師。

請不要小看「政治課教師」這職務 —— 也就是馬列主義課的教師，在那些年代，出身或本人政治歷史不清楚，立場右傾的人還沒有資格擔任呢。Y 女士立場堅定，本人歷史也清楚，且具有會上綱上線、大抓階級鬥爭的政治水準，任政治課教師自然沒有問題。你看她緊跟形勢真是到家了，連婚後生的孩子命名都具有政治紀念意義，什麼「抗美」、「援朝」、「三反」、「五反」等，真是絕無僅有！

去到中學任教後，恰好碰上 C 城大搞「三高一大」的年月，Y 女士還不適應輪番統考形勢下的教學方法，除天天抄些大字報給學生死記硬背外，也不知怎麼才能提高統考成績。

正好校長也在為自己學校統考成績老排在末尾而焦急，左思右想終於想出一條妙計：悄悄叫 Y 女士到他的保秘室去將試題拆封。他們以為只有兩人知道的事，違法也不要緊。走出保密室後，Y 女士立即開通宵夜車抄出幾張大字報，作為學生的「輔導材料」讓學生第二天熟背。

誰知第三天全市統考，學生剛步出試場就高興得嘰嘰喳喳地議論開了：「Y 老師打得真準，昨天要我們背的題都考到了！」這樣的說法很快就傳到外校和區領導耳朵裡去了。加之，沒有得到「漏題」優待的老師們也極為不滿，這件壞事很快就被揭穿了。

本來那位校長想等統考成績上升後，提拔 Y 女士當教導主任，沒想到弄巧成拙，反而丟了醜，真應了那句「偷雞不著倒蝕一把米」的諺語！Y 女士不僅升不了官，反挨了個通報批評，連當年調升一級工資的資格也被取消了。

「文革」開始不久，群眾和幹部很快就分化為「保」與「革」的兩派。革派也就是造反派，他們天天高喊「造反有理」，聲色俱厲；更有甚者抬著死屍遊行，高呼要向「走資派」討還血債！一時間鬧得整個 C 城烏煙瘴氣，到處充滿著火藥味。大大小小的當權派和多數共產黨員都怕惹怒造反派，竭力不吭聲，而 Y 女士卻真勇敢，站在街頭對著遊行的造反派高喊：「只許左派造反，不許右派翻天！」並大罵他們抬死屍遊行的舉動是「苦肉計」，是「要脅領導答應你們的無理要求！」啊，真是慷慨激昂、大義凜然，頗有抓階級鬥爭的政治水準！在文革初期，敢於這麼一針見血地指責造反派的「保皇派」是很難得的，所以當時 Y 女士很受保守派們的信賴。

可是，沒過幾天，她所在的學校也開始造起反來了。造反派極需她這樣既知內情，又敢於上綱上線揭批的帶頭人向當權者開火奪權。有人在暗中勸她造反，有人向她許願「奪權」後推她當「頭兒」。在她權衡利弊得失之後，真的就搖身一變成了單位「領頭」的造反派 —— 表面不任職，實際上造反戰士們事事、時時都向她請示彙報。

當一大批從北京、天津南下來的紅衛兵闖將一個個雄赳赳、氣昂昂地闖進 C 城的大、中、小學校和當地的造反派聯成一氣時，Y 女士也不例外，領著自家的一隊造反戰士，站在門口迎接那操著標準普通話的三、四個闖將。隨後大家便立即鋪紅紙、倒墨汁、提漿糊桶，讓造反闖將們刷寫了幾幅大大的標語。然後，是紅衛兵領著他們高聲反覆唱什麼：「老子革命兒接班，老子反動兒造反；要是革命就跟著毛主席，要是不革命就滾他媽的蛋！」真新鮮呀！

只見 Y 女士搖頭晃腦、笑哈哈地比誰都唱得起勁。末了，她還帶頭鼓掌「感謝闖將們，給我們灌輸了新鮮血液！」並請示闖將：「下一步我們該做什麼呢？」那闖將回答：「當然首先是整理好自己的階級隊伍啊！」

於是，造反派戰士立即在廣播裡發通知，要全校教職工到操場集合。不到一刻鐘，全校教職工 90% 都到場了，有的人嚇得打哆嗦，不知今天又有什麼禍事臨頭。只見四位闖將，分別對著自己的一行教職工，依次問道：「什麼出身成分？愛人（丈夫或妻子）有什麼問題？父母有什麼問題？……」要是回答是工農、革命幹部家庭出身，愛人、父母又沒問題的，就叫站到左邊去；若回答是地、富、反、資家庭出身，或愛人是有問題的，就叫站到右邊去。

左右排列，紅黑分明。

造反派戰士們站在臺上，一直笑呵呵地指指點點地議論著，Y 女士自然是最活躍的一個咯。等到操場上的人分左、右站隊都站完了，沒想到有兩位闖將突然跳上臺，用同樣的問題問起了造反戰士們，他們剛才那得意的笑容霎時收斂了。第一個被問到的便是 Y 女士，她回答說：「家庭出身是舊軍隊中的職員，愛人犯過貪污公款錯誤……」本想還解釋幾句的，誰知那位闖將以一個手勢，果斷地制止了她，並大聲吼叫起來：「站到右邊去！」[下一篇：「左」先生的故事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