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寫了《家有聾妻,我的無奈》。無奈,無奈太多了。
人們常常抱怨自己沒有的,卻很少看到自己已經擁有的。
這不!我今天,可要誇誇我的內人 – 賢妻了,她值得誇。因為她使我不再無奈。
我和老伴的父親,都是早年的社會醫生。我們兩家靠得也近,處的關係也不一般。於是,就有了我和老伴年幼時的一段「兩小無猜,青梅竹馬」;於是,就有了我們進一步的瞭解,相愛;於是,我們先後從醫學院畢業;於是,我們在一九五七年,結為伉儷;於是,我們先後退休,來到美國。
到如今,我們都是八十的老人,當屬耄耋之年。回首往事,歷歷在目。
世界上有一種人,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千萬次囑咐你要多穿件衣服,出門時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你渴了,有人泡杯茶。你餓了,有人忙乎做飯。你饞了,有人會想方設法為你打一頓牙祭。你病了,有人在床旁看護。你出遠門在外,首先接到的電話,是有人向你問安,順便嘮叨幾句。你煩躁時,有人給你放一張輕鬆碟片。有時,她也會發發牢騷,你覺得很煩,卻也覺得很溫暖。這種人,叫做妻子。她,就是我老伴的真實寫照。
一九五八年,我老伴第一次懷孕八個月,偏巧我在外執行任務。老伴去到蘇州她妹妹家待產。哪知老伴破水流紅,送到醫院。一般正常胎兒,多半是「枕位」,「左枕前」或「右枕前」。就是說,胎兒是低著頭出來的。可好,醫生檢查我老伴的胎兒是「面位」,就是說,這小傢伙是仰著脖子,抬著頭要出來。這可是難產,把醫生忙壞了,也沒法移轉胎位。隨著宮縮陣陣,老伴疼得死去活來,二十四小時過去,還沒生出來。他們打電報,我立即趕到蘇州,來到床畔。老伴疼得抓住我的手,用牙咬我的手臂。我在想,這小傢伙,是不是在溫暖的宮殿(子宮)裏待久了,可幹嘛那麼心急,抬起小頭,急著要早看到外面的精彩世界?最後,無奈,做了剖腹產。我們為她起名叫「小蘭(紀念難產生的)」。
一九六一年,那個年代,還沒有強調「一胎化」。我老伴又第二次懷孕住進婦產醫院。協和醫院著名婦產科專家,林巧稚大夫來查房說:雖然有剖腹產史,可以試著自然分娩。已過了產期,雖天天樓上樓下的跑,加強運動,可還是不生。胎兒發育過大。最後,又是一刀,剖腹取出「老二」,又是一個千金,因為平安無事,起名叫「小平」。我來到產房,看到我們的第二個寶貝,一頭烏黑的頭髮,漂亮的小臉蛋,有點「早熟」的模樣。我心想,過去,你姐姐想早點兒出來,可你為什麼反而「留戀宮殿,遲遲不出?」
四、五十年過去了。小蘭性格外向,小平性格內向,看來,和先天基因,生產經過不無關聯。
每當我撫摸到老伴的腹部遭到「帝王切開」(醫術上的一種切口名稱)所留下的長長刀疤時,我默念:老伴為我們家立了兩次特等功啊!
二○○三年,我因左腳肌腱斷裂,在史丹福醫院做了手術,留院觀察一夜。老伴捨不得離開,一夜沒闔眼,守護在旁。第二天,我看到她勞累的臉龐,不由得心酸。也該我回報了,老伴做腰部手術,我在她床畔,守護了三天。
平時,她烹調、我刷碗,她出門、我拎包。早晨,她叮囑我服下魚油藥丸,我為她皮下注射十二個單位的胰島素。在國內困難時期,人稱我「三全丈夫」,「薪金全交,剩飯全包,重擔全挑。」有事實為證,絕非自我吹噓。
我們歷經國內多次的政治運動,好在我們的職業是為病人服務,不去或很少參加政治活動。即使在「文革」期間,我們雖都臨時下放到基層,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但頭上的帽子不高,辮子不長,尾巴不大,僅「觸及靈魂」,未傷及皮肉,實屬萬幸。
我們就是在風風雨雨中,相知、相愛、相扶、相伴,一路走來。我們最愛聽的歌曲,就是蘇芮的《牽手》:
因為愛著你的愛,因為夢著你的夢;
所以悲傷著你的悲傷,幸福著你的幸福;
因為路過你的路,因為苦過你的苦;
所以快樂著你的快樂,追逐著你的追逐。
因為誓言不敢聽,因為承諾不敢信;
所以放心著你的沈默去說服明天的命運。
沒有風雨躲得過,沒有坎坷不必走;
所以安心的牽你的手,不去想該不該回頭。
也許牽了手的手,前生不一定好走;
也許有了伴的路,今生還要更忙碌;
所以牽了手的手,來生還要一起走;
所以有了伴的路,沒有歲月可回頭。
聽著聽著,我們已淚沾衣襟。
我不會作曲,但會改詞:
「世上只有老伴好。有伴的老人像個寶。
體貼照顧全天候,幸福說不完了!」
再添一則打油詩:
老伴,老伴,千金不換!
互補,互補,晚年不苦!
牽手,牽手,偕老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