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或善意或惡意使人難堪、或被戲弄的事,大都有所經歷。筆者少不經事時,頑皮搗蛋的糗事,如今憶起,真覺荒唐,內疚!
那是 1944 年,抗日的大後方徽州,為了躲避敵機轟炸,多數公立中學都遷至鄉下。我讀的省立中學遷至距城十華里的江村。江村最大的江氏祠堂,是我們的校本部。那時我讀初二(女生班),教室、寢室是靠祠堂的一富豪家宅。大廳是初三女生班教室,樓上是她們的寢室。我班教室是第二進的堂屋(客廳),兩側臥房是我們的寢室。每室放上下鋪木床七、八張。我班獨佔一進,如同一個小家,頗為自在。
那時,我這個小女生真夠頑皮淘氣。記得那是大考前,停課自由複習兩天;然後集中考試。炎夏晝長夜短,午睡時間長。同學們都不願在寢室午睡,實在太悶熱。大家就用桌凳拼起來,睡在教室;極少數同學甚至晚上也在教室睡。有一同學叫王秋霞,其性格與名字極不相稱。她長得胖乎乎的,衣著男性化,總是穿四貼袋,深灰或黑色類似學生裝的衣服,一頭齊耳上的短髮,背影酷似男孩。她特怕熱,又貪睡。
一次,正當她酣睡時,我用毛筆在她臉額上寫了個「王」,鼻下左唇畫上一「撇」,左邊畫了一「捺」,下巴上畫了一個「O」,意即「王八蛋」。翌日晨,大家照例拿著臉盆,到初三教室前的天井,排隊領取洗臉水(校工早已把溫熱水放在大木「桌桶」裡,由輪流值日者,淘發給大家,一人一勺)。秋霞全然不知我的惡作劇,為她臉上「化粧」。她端著臉盆排隊取水,同學見她都笑個不停,有的還高聲嚷:「王八蛋!」她不知所措,愕然,窘不堪言!
事後,她勃然大怒,並蓄意報復!
她終於如願以償,我被她變本加厲地報復得鑽心痛楚!
當我午睡時,她將我的頭髮繫上繩子,再把繩子綁在椅背上靠近我頭。待我醒來,翹頭坐起時,頭髮被拉扯住的那種鑽心疼痛,至今難忘!
跨越時空七十載,如今回味那時的疼痛,使我從中悟出一個道理:「整人者,人亦整其人。」
抗戰勝利了,我隨著二姐及姐夫到無錫讀書。記得,那是 1947 年秋,戰後的江蘇省無錫師範在遭日寇毀壞的廢墟上重建校舍。我班(高二丙女生班)寢室臨時遷至一棟獨立樓房二樓,因放不下足夠的竹榻(用竹子做的床,兩人一榻,就暫打地鋪)。當我們下夜自修回寢室,各人取各自熱水瓶水洗臉、腳時,女生指導(專管女生生活的老師,她姓倪。那時稱老師,不分男女,都叫「先生」)。她是一位四十多歲的仁慈師長,可淘氣的姑娘們,嫌她嘮叨,不喜歡她問東查西,打攪我們,希望她走開。有位同學叫袁夢英,我倆是「死黨」,我叫她夢姐。一次,我們正要洗腳時,倪先生來了,袁故意喊:「倪先生,來嘛,來嘛!」我在側幫腔(無錫腔)「倪先生,來 bia 喂 ,來 bia 喂!」接著,我倆不約而同脫下襪子,在倪先生面前抖晃抖晃,臭襪子味兒熏得倪先生忙不迭地捂著鼻子,含糊不清地「臭薩夸立,臭薩夸立!」(無錫話,意即「臭煞快了」)就這樣,淘氣的姑娘們巧妙地驅走了倪先生。狡狎的歡笑也趕跑了一天學習的疲憊,很快地投入了甜美的夢鄉。
1948 年的上學期,校本部重建加速,階梯教室和音樂教室相繼建成,投入使用。還記得,在新音樂教室,我們的音樂老師錢鍾玨(當代大儒錢鍾書先生之堂妹),正適她妊娠,挺著大肚子,為我們高三丙班上音樂理論課。頑皮的姑娘們,任性淘氣。又是夢姐和我帶頭:「錢先生,56 6|13 12|7 –|譯成五線譜,應怎樣譜寫?」認真教學的錢先生,很快地就在五線板上演示。接著,姑娘們隨著節拍,反覆唱著:「sola la|domi dori|shi –|」,越唱越快越響!
霎時,年輕的錢先生驟然臉紅到耳根,她明白了,姑娘們唱的是「少奶奶肚皮大來兮!」(這句無錫話發音和上海話完全一樣)
啊!地球是那麼大,又是那麼小。六十多年後(即六、七年前)的一天,我竟在美國 Mountain View Senior Center,跳排舞(Line Dance),認識了一位舞友,後為老師的 Ruth 錢,她竟是錢鍾玨老師的親侄女。因此,我們很快拉近了距離。我迫不及待地一口氣告訴她上述故事,負疚地緊握著 Ruth 的手說:我對不起你姑媽,我高中師範的音樂老師,請你轉告她老人家,一個負疚的學生懇求她原諒,祝她老人家喜樂、健康、長壽!
走筆至此,您對「姑娘惡搞不遜小子」該不會有「異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