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歷史讀文學，「卅年」、「四十年」的故事讀了不少。卅年可以是一場夢，卅年可以是一盤棋，卅年也可以是一首曲。想一想我們自己這卅年來是怎樣過來的，是夢，是棋，是曲？也許都是吧。

十月間，美國北加洲的石氏基金會又在矽谷的佛林特中心舉行每年二度的敬老義演，群星登台展藝，一時間星光耀眼，大有「星河欲轉千帆舞，仿佛夢魂歸帝所」之感。息唱已卅年的當年巨星夏心的一曲「母親你在何方」，劈開了時空，將台下的老母親們，也帶到了卅年前。演出結束走下舞台時，老人家們圍著夏心說，夏心哪，卅年前你是我們的偶像哪，這卅年你去哪了？

演出的前日，我去夏心他們下塌的瑪麗葉飯店拜訪，大家在大廳裏坐下，海闊天空地閑聊。吳兆南先生與江南先生去年已見過了，劉冠霖是第一次見，果然是二個天生的大酒窩，比我想像的要美。吳秀珠最健談，主意最多，特別活耀，難怪坐在一旁的本次節目主持人倪北嘉與管仁卿介紹到她時說：你不知道啊，她的名字叫小野貓呢。確實，這個名字，對於來自上海的我是生疏了一點。

沒見到夏心前我已拿到了夏心卅年前的舞台照片，已經留有印像，但乍見之下，還是有點突厄，我想對他說：人生易老天難老啊。但還是沒說出，其實夏心還是顯得年輕，只是卅年春秋，物換星移。羅丹說：「愛要深刻才美，但不能留下刀痕」。卅年的歲月，倒沒有在夏心的容貌上留下些許刀痕，但已有了不同於年輕時的深刻。

夏心的幼年是艱苦的，十三歲那年父親去世，母親帶著九個孩子，靠幫人洗衣服，拉扯著他們一群弟妹長大，幼時候，夏心背著一個弟弟，攙著二個弟妹，跟著母親一起去收送衣服。卅年前，正值高峰的夏心看著年過花甲的母親，決定不再遠別母親去新馬發展自己的演藝事業，息唱止影，伴陪母親到加州定居。後來母親患上珀金森症，夏心不捨得將母親送入療養院，自己親自照料患病的母親，不知不覺，卅年就這樣過來了。卅年來夏心的心思全在母親身上，自己不知老之將至，所以個人生活上還是一人獨處。與他談話時，我覺的他語言幽默，談吐時相當謙遜，帶著一點害羞，與我以前接觸過的演藝界人士不同。

第二天演出時，我因有事而未能前去參加這個盛會。聽大家講，最動聽的歌，是劉冠霖的一曲「月亮代表我的心」和吳秀珠用閩南語唱出的「牽著我的手」。待到夏心用他深沉的感情唱出「母親你在何方」時，台下不少老太太老爺爺都流淚不止。夏心告訴我，那天他住在瑪麗葉飯店的晚上，他夢到了去世已二年的母親了，醒來後他感動不已，所以臨時決定加唱這首「母親你在何方」，他說，台下有這麼多的母親，她的母親也一定來了，他覺得母親在下面，在看著他歌唱。這首歌，他已經譜了快卅年了，卅年的時間，拳拳孝心的夏心終於譜出了一首曲。

北宋時，年輕的詩人陳亮，坐在汴梁城的午橋上與友人吟歌飲酒，但好景不常，弦歌不久就變成了胡笳，靖康之難，金人攻破汴京，陳亮隨著難民南渡到了浙江，四十年後，陳亮在南宋的臨安城裡又遇到了當年在午橋上一起飲酒的老朋友，老淚縱橫下，唱出了：「憶昔午橋橋上飲，座中盡是豪英，長勾流月去無聲，杏花朔影裡，吹笛到天明。四十餘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歷史似曾相識，四十餘年前，身在上海、北京、台北、香港、廣州、重慶的二千多位父老，如今坐在加州的佛林特中心裡，吟聽《群星會》上眾星高歌，燈光朔影裡，聽笛到天明。

卅年前的老歌，不禁將父老們的記憶都推到了卅年前，台下座中的父老們中，不少人是卅年前的社會豪英。卅年過去了，大家都老了，卅年猶如一場夢，一盤棋，一首曲？也許都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