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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做女人

這是發生在大約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家住美國東部康州一個小鎮,遇見了這樣一位奇怪的人。剛認識他時,他是一位年輕有為的腦神經外科醫生(Neurosurgeon),他溫文儒雅、風度翩翩,幾年以後,他變成一個不男不女的怪物。最後,他死於愛滋病。老天!為什麼?為什麼一個好端端前途似錦的青年,會如此迷失了方向,以致最後還賠上了他寶貴的生命!

在一個晴空萬里的週日,是個典型的新英格蘭的秋天,藍天白雲,空氣清新無比。小李和我開車沿著 7 號公路去看紅葉。7 號公路依山傍水蜿蜒而行,是康州有名的紅葉區。我們陶醉在暖暖的秋陽及醉人的彩色裏,談笑說如果能在這裏隱居,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安渡晚年,一定太美了。說著說著就看見路旁有吉屋出售的廣告,就開車進去看看。是一個新開發的小社區,仍在繼續營造中。我們立刻看上了其中一幢小白屋。小白屋離山腳不遠,背山面水,滿山遍野的紅葉,更襯出它的玲瓏別緻、逗人喜愛。價錢還算公道,就立刻決定合資買下它,先出租,等退休後再收回自己住,就算它是個秋天裏的美夢吧。

不久,房地產經紀人來電話說已經替這個小白房找到了一個非常理想的房客,是個單身漢,有很好的收入,是附近一個大醫院的醫生,而且是個 Neurosurgeon。他很喜歡這裏的環境,離醫院又近,所以只看了一眼就決定租下了,而且一口氣連定金就付了三個月的房租,真是太美滿了。因為經紀人對這位房客的讚不絕口,引起了我們的好奇心,決定簽約前要先看看這位年輕有為、又不挑剔的醫生房客。

密勒醫生瘦瘦高高的身材,整齊得體的衣著,彬彬有禮的談吐,無一不令人心儀;只是有些害羞,不時低著頭垂下眼簾,似乎在逃避什麼。我注意到他的手,多麼修長、細緻的一雙手。心想他真是選對了職業,這雙手替病人開腦袋瓜時,一定會很仔細、很精確的。密勒醫生說他喜歡安靜,喜歡這山谷裏的美景。小白屋是他理想的住處,一定會好好愛護這房子。有了這樣一位完美的房客,小李和我樂在心裏,當晚就去餐館飽食一頓,慶祝自己何其幸運覓得如此美滿的房客。

一年來,房租總是按時寄到。我們每談起這位房客時,總不免好奇地猜測他會挑上怎樣的女朋友,一定會有一大堆護士小姐圍繞著他吧。好景不常,漸漸地,房錢不再按時寄到了。起初是遲一個星期,繼之是半個月或更久,再下去是欠租了。這樣拖了幾個月,我們只有登門拜訪這位英俊的醫生,想了解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門鈴響後,開門是位金髮女郎,全身裝扮頗像歌劇《卡門》中的女主角,只見她長髮披肩,兩個大圈圈的耳環,上衣是有鬆緊的大圓領口,領口滑在肩下。下面是彩色長裙,裙下是一雙穿著綑細帶子的涼鞋的腳,腳趾甲塗得鮮紅色,因為腳奇大,所以看起來怪怪的不順眼。小李和我呆住了,還以為自己找錯了門。金髮女郎笑著說:「請進,我就是密勒醫生,不過我現在已不叫丹尼密勒,已改名為黛安密勒了。」

我呆瞪瞪地看著他,雖然他全身上下從頭到腳無一不是女人的裝扮,可是怎麼看也不像個女人。他臉上毛孔太粗,尤其是下巴的一圈青色,鬍子渣仍隱約可見。再看那雙塗著鮮紅色指甲油的手,手背上滿佈金色細毛。那雙特大的腳,未知去那兒買到這麼大的女鞋。他很大方的笑問我們,他像不像個十足的女人。說時還甩甩長髮,搖搖雙肩,大耳環盪呀盪的,完全是一付賣弄風情的姿態。我嚇呆了,又陣陣反胃想吐,真想立刻逃出去。但小李見多識廣,個子高、膽子也大。她悄悄用中文說:「別怕,他既然想做女人,就不會傷害我們。」於是小李就和他談起女人經來。問他頭髮在那燙的,衣服、鞋子等在那兒買的等等。他大大方方回說去紐約買的呀,並說他還每週一次去紐約有名的伊麗莎白阿登沙籠去磨光皮膚,縮小毛孔及清除毛髮等等。原來他房錢不付,卻都花在美容上了。他一再道歉說因為最近花費太大,所以一時付不出房錢,但以後一定會補上。

再見到他時,他變得更女性化了(頭髮更長一點,臉更細潔一點,說話也更娘娘腔一點。)。又拖了幾個月後,我們忍無可忍,只有告訴他,因為我們收不到房錢,無法付銀行貸款,所以必需賣房子了,請他及早準備搬家。此時,他已經是十足女性化了,目的已達,應該高興才是。但他卻顯得很沮喪,神情沒落低著頭說他已失業了。原來他這樣不斷的女性化,病人見了他也害伯,所以被醫院解雇了。說完後,他突然抬起頭說:「我真希望有個男人來養我,這樣我就可以在家專心做個家庭主婦。」小李問他:「你這樣一個優秀的人,醫學院畢業,又是腦神經外科專家,有大好的前途等著你,為什麼要放棄這一切努力得來的成果,而心心意意要做女人,而且想要別人來養你呢!你看我們二人雖然都是女人,而且都有丈夫,可是我們也都在工作,協助養家呀!」他長嘆一聲說我沒有辦法,只有走這條路了。於是他以沙啞的聲音說出他的故事。

密勒醫生來自麻省波士頓一個富有的家庭。他是家中唯一的男孩,有兩個姐妹但無兄弟。自小父母就離婚了,孩子們都與母親住。他在女人群中成長,母親特別寵愛地,姐妹們也呵護他,再加上他自小就是眉清目秀,十分逗人喜愛,不知不覺就沾上了女人的氣質-他愛整潔、愛美、容易害羞等等。他自小聰明,讀書對他而言是輕而易舉之事,所以能從醫學院畢業,並能選擇了腦神經外科這一行。可是他一直不快樂,總感到自己應該是個女人,這種感覺愈來愈深,所以決心動手術變性。他母親在痛心之下,接連中風兩次,只有將波士頓的大房子賣掉,搬去了南部佛州某個老人院。過去一直是他母親在接濟他,如今靠山倒了,自己又失去了工作,所以渴望有個男人會愛上他,並且養他。聽完他的故事,我們雖然為他惋惜,但也愛莫能助。只有祝他好運,做個快樂的女人吧!

有一天,在報紙的死亡欄中赫然看到密勒醫生的名字:「丹尼密勒(又名黛安密勒),年四十,麻省波士頓人,耶魯大學醫學院畢業,主修腦神經外科,曾任本地某醫院住院醫生,已於某月某日死亡。」放下報紙,望著窗外碧藍的天,遠山一叢叢五彩繽紛的秋樹。也是這樣一個典型的新英格蘭的秋天,我們認識了密勒醫生,那時的他是多麼英俊動人,多麼一位前途似錦,足以讓任何女孩愛慕的年輕醫生,數年後,他變成了一個不男不女的怪物,苦苦盼望有個男人能愛他、養他。最後,竟送命於愛滋病(這是間接從他曾服務過的醫院中的人傳說的消息)。望著蒼天,我要問,誰能告訴我,這究竟是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