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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職場回憶

這篇拙文,是我職場憶舊的第二篇,當我在 1970 年回到南越後,當地還是烽火連天,我很幸運得到朋友介紹進了「越南空軍士官俱樂部黃友白」任會計(註一)。這俱樂部位於市郊七賢四義路。它是新山一空軍基地,不是民航機場,是東南亞最大空軍基地。越戰時,美空軍飛機先降落於此,然後再分配至其他基地的。人們到民航機場是要先經過此俱樂部門前大馬路,兩者相隔一公里左右。在車上左望,可見一白色大別墅門前有一大塊草坪,有一架軍用飛機模型停在草坪上;別墅後側有十間白色小房子,那就是「蒸汽浴室部」及「按摩部」。正座的大別墅,是大廳入門處,擺有十架角子機。軍人由此入內,先將武器寄放在廳中的櫃臺上,由職員寫收據;回去時,以收據為憑取回。大廳內左邊是餐飲部,右邊是吧部,由軍警負責區內治安。外部閒人免進,工作人員也一律在交出證件給把守大門口的軍人檢查後,才可步入內上班。

這是由我華裔商人投標經營的,一切行政管理工作空軍總部一概不理,只需在年終繳給總部若干報酬費而已。因遠離鬧市區又不准外界人士入內,美軍也不太跳交誼舞,因此原有的舞廳於舞女們在晚間工作了一年後,因生意淡薄而從此關閉了,正座樓上只有會議室、禮堂及舞臺。

我的上班時間是早上九時半,一星期工作六天,我不乘接送員工上班的車子,自己開摩托車上班的。準時到後,先把昨天餐部、吧部、浴室按摩部的結帳單一一核對清楚,如發覺某一張餐飲收賬單內寫錯了某一味菜的價格或賬單加錯了應收總數款項,則要通知櫃臺小姐及向負責此工作小姐索取賠款,不只是改正了事的。有三位姑娘在餐飲櫃臺工作:一位收銀員,一位登記菜名兼埋單結帳員,一位把結帳單抄入日記表內。一大疊的結帳單,我要每張檢算。到了十一時,我到餐廳,站在櫃臺旁注意一切餐部人員工作情況,看看有否女侍應把美鈔不交予收銀員而私自入口袋;收銀員有否將美鈔私自換越幣而不交給公司財政出納員;女侍應有否把小費不放入小費箱而據為己有。她們不負責給客人點菜的,是男侍應做的。男侍應們往日曾在法屬西餐館工作,英、法文也可應付;女侍應只負責捧酒水給客人及派賬單、收錢而已。要知美國式是每個人掏腰包的,不是一個人包辦,因此一張桌子十個客人,就會有十張結帳單。她們工作要眼明手快,櫃臺收銀員也是一樣,每當女侍應一張張賬單及款項交給她時,她也每張應收若干照收無誤,要找回錢的也迅速找回。敏捷、小心、眼明是她們的工作基本要求,每期發薪,她們一個月也入息六、七萬越幣呢!比外間普通工薪多一倍,因為賬單上加了百分之二十的小費,就是一小盤越幣二十元的花生也算小費的。一天營業下來,客人現金小費已不少了。有女侍應和美飛行員傾談間,還托他們再來時代買一些美國日用品呢。

我們廚房有中菜師傅五名,西菜師傅四名。美軍除點西菜外,也喜歡中菜,點食最多的是古老肉了(sweet & sour pork)。餐廳有檯面侍應頭,此人為海南籍同胞,五十歲左右,能操法語、越語,昔日在法屬時期曾在法大旅店、大餐館工作,由侍應仔做起的,如果還在也已九十多歲了。空軍司令陳文明中將,每天從基地來此吃午餐,他和高階飛行員是在二樓特設房間用餐的。他斯文有禮,長相英俊,每當見到他從正面大廳進入時,向他敬禮他也必還禮,面帶笑容。他比阮高祺軍階高,阮是少將,但做過副總統、總理、空軍司令,留法深造過,空軍人脈也比陳中將廣,故兩人碰面時是陳文明先向他行軍禮的。陳文明在聖荷西去世,享年六十八歲,不算長壽。阮高祺也活到八十三歲,剛去世兩年,很多空軍士官以模仿他鬍子形式為榮。阮高祺有「牛仔」外號,正室是法國人,後納越航空小姐為妾,龍奈發動政變後,他帶同此妻往柬探視被龍奈集中在寺廟、學校、教堂的越僑,還在柬國會發表演說。柬官員讚他法語流利,言詞銳利,內容很好呢!

吧部有吧女五十多名,多是越籍,穿著性感,風情萬種,她們是以吧票多少計薪的。飲多少張吧票,回家就每二十張一紮,到發薪日,她們把一束束吧票放在大廳櫃臺上,我和出納同事就一位位發錢給她們。每張吧票二百元越幣,一百元給公司,一百元是自己應得。每當吧部女書記計錯了她們的票額,我一定要拿計算表入吧部要此員改正。如某位吧女姿色好、英語好、手段好的話,令到美飛行員服服貼貼一次叫侍應撕十張吧票給她,那就是一千越幣入袋了。一天十幾小時(每天早上九時起到下午十時打烊),你看她賺的吧票有多少呢?

我把全部吧糧若干計妥,把總數紙幣倒在檯上,才用雞皮紙袋一個一個的裝好。最後裝完了,檯面上也無一文錢,這才算是沒入錯、點錯吧糧。否則,最後入的一袋不夠錢額,或入完後檯上還有剩錢,那就要全部倒出來重新入袋,看看入錯了哪個袋。吧女們是心知肚明的,她有多少束吧票,很容易就知道她應得若干,絕無錯誤的。我有時入吧部找那位計或寫錯數碼的員工時,會有吧女上前,雙手把我環腰一抱,胸部緊壓在背上,左右移動,但我絕無毛手毛腳趁機吃她豆腐。一天,那位女經理從樓上下來在大廳碰到我,她說:「你從來不入吧部混混,除了和吧部書記對數才入,難得難得。」我說:「我職司會計,應守會計守則,若我貪便宜,免費入內和吧女混,別人看在眼裏,會懷疑我對某一吧女有好感,會私自多計她的吧票,所以我不隨便進吧部。」事後我想想,此女經理在樓上房中,很少下樓走動,怎知我不入吧部鬼混呢?再想深一層,想必是管理酒水的同事暗中觀望我的一舉一動,告訴她才知吧!

在戰時,很多做丈夫的被徵召入伍,留下妻子、高堂、幼兒。軍糧不多,不夠糊口,女子為了生活,做小販、做吧女的很多。可能吧部的吧女也處此環境,趁年輕還有姿色做吧女賺錢養家。此行賺錢多,也不用與客人上床,俱樂部是只能讓空軍和吧女談天說地,毛手毛腳的地方,肌膚接觸而已,不准做其他事的。除非吧女下班後,才可算自由身。

浴室按摩部也有二十多位女郎,她們的固定薪金很低,大多靠美大兵的小費。大廳樓上的會議廳,越政戰部常用此來開會發獎狀、獎金給軍人或殘障軍人。當年的政治部長是陳文忠中將,每見到授獎的殘廢軍人無手無腳,對他們同情之至,現在越南統一了,海外的越僑高中有舉辦聯歡募款,救濟國內殘障軍人呢!舞臺上除了歌星們演唱外,偶爾也有脫衣舞表演(當年外間是禁跳的,因這裡是空軍基地不受限制),常見美軍拿著攝影機躺在臺上,喝著啤酒;叫好之聲,拍掌之聲,響徹全樓。性感的舞女郎,隨著音樂極盡挑逗,最後一絲不掛的收場。美國軍部常在受訓結業大會時,加演脫衣舞節目。所以在越戰時,美大兵皆以此為最高享受。

新加坡維多亞行老闆葉深海是最大股東,其他兩人是美景樓符林英老闆(他曾是中華總商會會長,海南人,十多年前在三藩市去世),以及潮州人陳炎階老闆。我也再不採用中式會計了,因葉老闆的要求而採用他自己設計的會計格式。雖是西式,但仍需了解他設計格式的來龍去脈:如何結算,如何知道餐部、吧部的贏虧,如何分配兩部的費用負擔,如何將數字放入由他創造的月結表格式內,怎樣計員工的加班費等。每月的結表,都要複印一份寄給他過目的。其實,生產會計最難,服務業會計最易(因其是現金數字多,不須計成本,像酒店、醫院等服務業;而工廠、出入口行,要計成本、外匯……那就難多了)。前任的會計先生因與經理不合,放下一切而去,沒有交接手續,因而我要琢磨研究葉老闆的方式、要知道員工加班費的算法、又要趕上月的結表給葉先生,費了不少心思才大功告成。福建人常說:做財副(會計)不是用口來賺錢,是用心來賺錢的,不能說謊,一加一就是二;做行街推銷的可以吹噓,會計不能。我在柬埔寨時,一位朋友告訴我他的工廠是國營,買貨職位人人爭做,但會計職位個個搖頭不幹,因此行是死工,沒外快;買賣貨可從中抽傭,生工也。廣東俗語所謂:「生行街,死掌櫃」、「生伙頭,死會計」也。伙頭軍買菜可「打斧頭」(註二),但大夫(會計)對著數字打死工也。我不幸入此行三十年,來了美國,追不上時代,不識電腦操作,年過五十,不敢選擇,有工就做,電子、超市、餐館三行也幹過。今已八十多歲,等上帝閻皇號召而已。哈哈!

【註一】:「越南空軍士官俱樂部黃友白」,越文是:Câu Lạc Bộ Sĩ Quân Không Quân Huỳnh Hữu Bạch。因為是這位善良仁翁把此基地土地貢獻給國家,因此多了他的大名「黃友白」以茲紀念。
【註二】:「打斧頭」,廣東俗語,意思是從中抽油水,把菜錢從中報大數額,即俗語「死人燈籠報大數」。

同一系列:我的職場回憶(第 54 期)
我的職場回憶(第 57 期)
我的職場回憶(第 64 期)
我的職場回憶(第 66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