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要我寫篇書評，花了兩天的週末時間，將早已放在案頭多時的「往事並不如煙」讀了一遍。書寫得很不錯，書中六段故事雖然都是我記憶的年代，但敘說的七八個人卻都已作了古，時事已成了史事。朱琦說「十年一笑」，余秋雨說「千年一嘆」（注），讀此書讓我嘆息了足有兩天，笑卻笑不出。

原著者章詒和，是五七年大陸反右時的「章羅聯盟」之「大右派」章伯鈞先生之女，小名「小愚」，但看來小愚不愚，還很有智彗。全書分六段，寫六位曾與她父親長期交往的長者，內容很有趣味，文筆極為優雅。尤其得一提的是，論評往事勘稱中道，對一位因現行反革命罪而在中共大牢內消耗去青年時代的女子，能在述著中這樣處處持平論之，已實屬不易。

第一段寫史良，篇幅最短。比較有趣的是寫到史阿姨的戀愛與婚事，史良早年以「愛國七君子」而聲名大噪，這樣的女子要找對像很難，抗戰時在重慶，自己看上了羅隆基（即章羅聯盟之另一位主角），奈何羅太花心，戀人無數，史良乃急流勇退（退得好，不愧是大律師）。後來史與「小陸」相戀，但小陸當時還只是租界內的一個小巡捕（原來巡捕與律師各方面都是天造之合）。聰敏的史良決定將小陸先送美國留學（先去包裝一下，又是高明之處）。豈料小陸到美國後樂不思蜀，與另外一位漂亮姑娘鬼混，不想回中國了（人性都是一樣）。後求助於孫夫人慶齡，將小陸從美國「捉拿」回來與史良成婚（頗有穆桂英之風）。

一開始時大家都不看好史良的這一婚姻，連作者的父親（也是史良的好友）也說：「有時我覺得史良一覺醒來，會不會淚溼枕衾？」但事實卻不然，這小陸與史良結婚後，對史良好得不得了，不但是個好丈夫，還是一個好保姆。中共建政後史良當了司法部長，小陸人前人後地「史部長」「史部長」的叫。史部長出差，小陸一路上從軟臥車箱進進出出，端茶、倒水、提拖鞋、送零食，都不在話下。（大大增添了咱們上海男人的光彩）

數十年後，作者出獄，與母親同去北京拜見史良，這時史良已是一位七十歲的老人了，但位居人大副委員長的要職，而小陸（老陸）已經先行病逝。作者母親問史良：「小陸走後妳生活還好吧？」一句話引得史良眼淚無數，一邊拿出白手絹擦拭，一邊抽曀著說：「小陸一走，我的生活就再也沒有好過。他的東西，他的房間，都原封不動地保留在那裏，我每天都在懷念他，回憶從前的日子。」

人們都以為人老了就不再有幟熱之情，其實不然，就像作者所言，史良以憂傷表達出來的至愛，只會隨年齡而更深刻。人的生命是脆弱的，它隨時可能消失，轉瞬成空，我們永遠無法把握。但往逝者的靈魂，與我們生者的感情，卻永遠地存在，不會隨著時間而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