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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容易又秋風

從前看到學生作文的開場白常常寫出「光陰似箭,日月如梭」這句成語,總認為是陳腔濫調,老生常談;現在年紀大了,仔細自己體會一下,到覺得是很恰當的形容詞。想想自己從工作崗位退休來美,轉眼已是十六個年頭了。若問在這十六年裡怎樣過來的?答案是:一片空白,虛度歲月而已。平日也只是看看書報,用來打發時間罷了。近年來,幸有石氏基金會創辦的季刊,給老人們開闢了另一片新天地,讓大家得以發抒自己的感懷與眾位老友分享;也可以寫出悶在心中的塊壘,一吐為快,真給灣區的老人造福非淺,更令我們萬分感謝。

想到二○○四年好像剛剛開始不久,轉眼間竟到了秋涼季節。這幾天更是秋意加深,泠風拂面,天氣總是陰沈沈的,讓人悚然心驚:一年又過去大半年了…。立刻想起我那最知已的好友節平,就是在此季節過世的。屈指一算,已經是第八個年頭了,不禁心中惻惻,熱淚盈眶。

我倆是在七七事變前夕,同時考進北平市立第一女子中學初中部的同班同學,後來她又轉學外地,我也去了抗戰的大後方,一別就是十來年。直至民國三十七年我倆又在臺灣再度相逢。他鄉遇故舊,倍感親切,加之我們工作的地點相距很近,業餘之暇常相往還,二人情同姊妹。她能說善道,足智多謀,人既能幹又極熱心。和她相處,等於又讀了個大學,日久天長,我也學到一些為人處世之道;所以她是我的良師益友,令我受益無窮。

回想我倆自台灣重逢以來,從青春到白頭,四十餘載的相知相惜,歷歷往事,點點滴滴,如在目前,全值得回味。我倆一見面,就有說不完的話題:年輕時,談的是感情上的困擾;各自成家後,又談柴米油鹽。然後是小孩和下女(現在叫管家或保母)問題。再來的十幾年又為兒女升學及出國之事交換意見,後來竟聊到女婿和媳婦了,也表示我們都是「老」字輩的人啦!又先後在工作崗位退休,接著我又移民來美。其間也常回台灣,九一年回去過,九三年又和節平相約同去北京。我從美國飛抵台灣,說好在機場同她相會,再同機飛香港。我們在女兒家住一週,逛逛香港各處景點,又飛往北京。我住表妹家,是為了看望舅父母而來的,節平住兒子家,兩處相距不算太遠。我們在北京停留六週,我一半時間住表妹處和舅父母相聚,另一半時間和節平同遊。我們去了承德避暑山莊、蘆溝橋以及北京各地的名勝古蹟,都照相留念,那真是一次快樂之旅。然後又一起回到台灣。

九三年我又回台一次,節平的身體稍顯虛弱,精神尚佳,每當我倆促膝長談時,他常常感傷落淚,我多方勸慰:說她「先生體貼入微,兒女事業有成,孫輩繞膝,生活美滿,要好好珍惜這種幸福,一切都該往開裡想為是!」她又陪我逛街,我倆邊走邊聊,口渴就去店裡喝杯酸梅湯,餓了就在商場去吃小火鍋,人各一份,既經濟又實惠,邊吃邊聊,樂在其中。然後再去逛店,各自買上幾套衣服,物美價廉,經濟實惠,滿載而歸。到家以後,我們就迫不及待的邊試穿邊照相:換一套、照一張,一邊照、一邊笑。她女兒說我們是老天真,我們這兩個老媽媽好像又回到從前的學生時代了…。

我回台中舊居時,她也陪我前往。我倆同進同出,雖然吃住諸多不便,卻不以為苦。我返美前,她陪我在新竹女兒家住一晚,第二天兒子送我們去機場,外面風大,我趕緊解下圍巾給她圍在脖子上。臨出境時,我頻頻回頭和節平揮手道別,她正不停地在抹眼淚。此情此境,如在目前,誰知這一別,竟再也看不見她了…。

他噩耗傳來時,我正因轉換護照,不克出境,只好囑咐兒子帶我前往祭奠,並送上奠儀及輓聯。親撰悼辭曰:「六十載同窗情誼,親逾姐妹;八萬里海天遙祭,痛失知音。」這真是我倆生平之概論啊!在這秋意正濃之際,思念故人,乃成此篇以為記。

附記:我的筆名「憶平」,有二義:一是紀念童年住過的北平,一是懷念本文的節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