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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仰止 - 憶母親

如今,我雖已年逾古稀,但仍像孩提般地思念母親;而且,每每都會情不自禁地老淚縱橫,泣不成聲!滾滾熱淚傾訴著我對慈母無盡的感激、崇敬與眷眷之情。

母親,是人間最崇高的稱謂,最動人的音韻。母愛,是世上最無私、最聖潔、最溫馨的情愫。母親們承擔起繁重的家務或兼公務,哺育著子孫和未來。她們含辛茹苦,日夜操勞,默默地、豪不吝惜地揮灑著一生的心血和汗水,而且無怨無悔。她們的境界和貢獻,無與倫比。她們撐起的何止是半邊天!

重情義,講孝道,是人類文明的標誌,是一切倫理道德的基礎。俗話說「百事孝為先」,古語曰「首孝悌」,歷來都把「孝」視為做人的根本。即使動物這方面的本能,也被人們賦予人性的詮釋。如「羊有跪乳之心」,「烏有反哺之意」。唐代詩人白居易甚至把慈烏比作古代一位有名的孝子,讚為「鳥中之曾參」。禽獸尚且如此;做人,如果連父母的養育恩情都不思報答,則「其餘不足觀也已!」

我的母親,原是個平凡的村姑,但無疑也是婦女中傑出的一位。她是我的精神支柱,是我學習的榜樣。在我心目中,老母親簡直就是個完人!

老母親容顏不減白潤,皺紋難掩麗質,滿頭的銀髮,傲示著生活的滄桑;一雙從不停歇的纖小纏足,步履矯健,咚咚有聲;一副玲瓏清瘦的身材,包含著那永遠壓不彎的錚錚鐵骨!

教師出身的父親病逝時,我剛會走路,只記得母親抽暇常拉著披麻帶孝、踉踉蹌蹌的我去父親墳墓前號啕哭訴。聲感天地,催人淚下。依稀猶記兩句:「塌了天啦!」「叫無音的姐妹呀!」這也道出了她當時的無奈與絕望。由於悲痛過度,母親有時閉氣暈倒,不省人事。嚇得我嘶聲哭喊,引來眾親鄰將她救起。日來月往,尚是中年的母親,眼淚流乾了,雙眼哭壞了,視力模糊了!……母親終於從悲痛中振作起來,竭盡全力擔負起培育一雙兒女的重任!

在母親千辛萬苦地呵護下,我們姊弟二人漸漸長大成人。多少年來,我們的飲食,是母親的親手烹飪!我們的穿著,是母親的親手剪裁和一針一線(線也是親手紡出)地密密縫製。雖多為粗食,但很可口;雖多為布衣,但很可體。隨著我的添人進口,母親的擔子愈來愈重了;然而,母親又更加樂呵呵地精心地將我的三個子女一個個撫養長大。一年到頭,母親總是雞鳴起,夜半眠,無休無止地勞碌,包攬了我們全家大小的一切事務,賜給了我們無限的溫馨和方便!

母親沒進過學堂,不識之無,但卻繼承了中國的優秀文化與傳統美德。母親對子女關愛備至又嚴格有方。自從母親將親手縫製的小書包斜挎在我的肩膀上,牽著我的小手走向幾里外的村塾起,就時常諄諄告誡我、勉勵我:「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要有「吃得苦中苦」的精神,要有「鐵杵磨繡針」的毅力等等。在我幼小的心靈裏,即引起了陣陣震憾。我理解母親對她這個獨子的殷切厚望和所寄託的分量。母親的教誨刻骨銘心,一直在指引和鼓舞著我生命的風帆!

母親善良賢惠,性情寬厚、待人熱誠,諧婆媳、睦妯鄰,口碑載道。在我的記億中,母親從未與誰發生過無謂的爭吵;即使我們母子間也很少有此類不愉快的回憶。記得六十年代初期過「糧食關」時,我們曾有過幾次較激烈的爭執。那時,我剛踏上工作崗位。我倆每人每月的口糧標準為二十二斤糧票(吃食堂),僅夠維持生命。為了讓對方能多吃一點,常因「剩餘」的半碗米飯或半個饅頭而互相推讓,相持不下,鬧得甚至臉紅脖粗地聲色俱厲起來。當然,最後均以我的退卻和受惠而收場。不久,防疫隊普查出母親因營養不良而患上二級浮腫,我心疼得向其哭求了多次,才勉強達成了以後「各吃各飯」的協定。由於日夜忙於教學工作,而疏於對母親的關照,這使我深受內疚與自責。

母親一生勤勞儉樸,歷盡艱辛;從而,鑄就了她吃苦耐勞、堅忍不拔的性格。在那個動亂的年代裏,一個寡婦能把一對兒女拉扯成人,談何容易!為供我求學,要強的母親練出了一手農活的把式:種菜、種地、砍樵,樣樣在行;肩挑跋涉,不讓鬚眉。待姐姐出嫁,我上大學,有了工作,成了家,始將母親接進了城市。她除了照看我們及三個子女的生活,又抽空在外兼作洗衣、保母等零工,以彌補我們菲薄的工資,維持著一家三代人的生計。幾十年來,我們母子一直同甘苦,共患難,相依為命。母親的一生,無時無刻不在為我們操心、擔憂和打拼。母親的一生是奉獻的一生,光輝的一生!

孫輩們漸漸地或上學或會跑了,苦命的母親也該歇息一下了;不料,卻被癌魔纏上了身!一聽醫囑,我當即就嚇矇了。母親卻很平靜:「人活百歲都是死。我有兒有孫,又有個好兒子,沒枉守寡一場!我對得住你那先走的爹爹,我已經很知足了。……我最難捨的,就是……」說到這裏,她立刻打住,眼裏噙著晶瑩的淚花。此時,我們都強忍著極度的悲痛,讓淚水往肚裏流。在與癌魔的搏鬥中,母親表現得非凡的堅強。已是臥床不起,十多日滴水不能吞嚥了,還對我們牽腸掛肚、疼愛有加,不時詢問著兒孫們的工作、上學和一日三餐。為了不讓我們難受,整個病程中,直到訣別的一瞬,母親都從未呻吟過一聲,也從未掉過一滴淚!在其彌留之際,還掙扎著用微弱的聲音安慰我:「不痛,莫怕。」我最後一次緊緊地握住母親那布滿老繭的雙手,感慨萬端。這是一雙堅實而溫柔的手,是一雙鍛造我們兩代生命傳奇的手!我一遍遍撫摩著、親吻著這厚厚的硬繭,熱淚伴著哽咽不停地湧流著。眼看著懷中的母親突然停止了呼吸。……啊!母親的身骨,最終徹底累散了;母親的心靈,最終徹底操碎了!而這不瞑的雙目,卻仍顯示著她那對命運不屈的抗爭和對後輩永恆的慈愛與厚望!我哭倒在母親懷中,悲慟欲絕。

母親離我已三十有五年了,但我總感到母親依然在我身邊,依然在照常地關愛著我。她那慈祥的面容、忙碌的身影和親切的話語,時常在我眼前浮現,在我腦際迴蕩。母親沒有離去,母親永遠活在我的心中!

如今,每每想起敬愛的母親,我就仍會激動得甚至涕泗滂沱,放聲痛哭不已。滾滾熱淚表述著我對母親的赤誠誓願和深情告慰。慈母的養育之恩,天高地厚;寸草春暉,永遠報答不盡!只要一息尚存,自當兢兢業業,不敢懈怠,以期對社會能有所貢獻,能無負於母親。母親的典範和期望,母親的精神,將終生策勵我奮發向前!

母親,天下母親們的崇高品德,就像一座座巍峨的高山,永遠讓子孫,讓世人無限地崇敬和仰慕!

敬禮!偉大的母親們!(寫於母親節前夕)